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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本丝夜曲(中)深渊的幽影(一)

女神小说 2024-04-24 20:10 出处:网络 作者:女王小说编辑:@女神小说
杯中物早已一滴不剩。 然后,没有任何预兆地坠落下去,直至发出一声清响。
杯中物早已一滴不剩。
然后,没有任何预兆地坠落下去,直至发出一声清响。

一只早已见底的空酒杯,摔碎在物品凌乱散落的舱房里,却无法引起任何注意。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照明也仿佛故障似的,使整个房间笼罩在一股阴沉里,也让坐在床边的男人显现不出任何生气。

这个人,摊开双手凝视着,却只感到无尽的空虚。就在这一刻,他的生命已经失去了重量,因为他无法捉住仅仅存在于回忆中的、那个最为原始的自己。

与酒杯碎片一起散落在地上的,还有用最高级纸张书写而成的文件。用特制红色墨水留下的优雅字迹,藏着一个个星系的名称、一个个女孩的姓名,然后在结尾处有着男人亲笔签下的署名。

然而,那其实也算不上一个名字。

「里斯本水手」。

仿佛毫无价值般飞散在房间各处的文件,暗示了无数生命的重量,与那个名号所必须背负上的罪。 copyright

一路走到今天,同伴相继离去,对原本快乐的事情也不再有感觉,男人开始试图想起自己出生之时被父母赐予的本名。尽管他隐约明白,在他取回自己原本名字的时候,就是这漫长旅程的终点。

房间里太过安静,只有那座来自东方象限名匠打造的落地时钟,不停发出齿轮转动的声响。

规律,但毫无意义。

随着闭紧的房门外传来清亮的敲击声,男人知道属于自己的时间结束了。他正在被催促。

那些家伙还真是性急啊。

不过,确实是时候动身了。终点已近在眼前。

当里斯本水手终于步出他的个人舱房时,仅仅是一言不发。门前等候他的是一群美丽的少女,但这丝毫无法让男人打起精神。他只是默默推开那些女孩,没有任何交谈或目光的交会,就这幺头也不回地走向那条被不安的红光所笼罩、漫长到仿佛看不见尽头的中央走廊;他也不像平常那样总是拘谨地将房门确认又确认地锁好,却只是随手将门带上,动作粗鲁又散漫,任由门框发出恼人的反弹声响。

在狭窄通道的舱壁间,不协调的脚步声反复回响;里斯本水手走在前头,而那些从笔记本解放出来的女孩们,那些姿色姣好、理当如偶像般受人喜爱的少女,同时也是在无数星系被视为死神的恐惧之物,则是很有默契地隔了大约五步的距离,以同样的速度跟随在后面。平常有说有笑的她们面无表情,宛如生物科技雕琢出来的拟真人偶,一切近乎完美,却忘记安装表露感情的心智程序,与她们烙印在微小受害者脑海里的可怕形象迥然不同。

只因此时此刻,并不是一场华丽的破坏游戏,而是庄严肃穆的漆黑仪式。

她们的主人要走向终点。

里斯本水手与曾为红狱的少女,最终抵达了这艘创下传奇、如今却也憔悴而破旧的异界船舰「基督山」的船侧气闸。这个为了满足极限运动乐趣而特别设计的出入口,有着全景的舱外画面可供欣赏。而在此时,在那全景的画面上,呈现出来的正是一万公里距离的下方、那个里斯本水手已经不再熟悉的星球。虽然海岸线交织出来的陆地轮廓还是一个样,但那是地理上的情况,并不代表这个星球的人类社会也是如此。几百年的光阴,纵使无法让海岸线出现明显的消蚀,对于居住在这个逐渐被银河世界淡忘的星球上的居民来说,却足以留下永恒的改变。

首先可以确定的,就是这个行星曾经兴盛的各种产业,都已经趋于没落。现在即便朝近地轨道张望,也不能再看到来来往往的无数货船所形成的光流。而那曾被本地居民引以为傲的巨型轨道电梯,也因为这个星球支付不起维持其运作的庞大经费,而被迫永久关闭。尽管巨大的轨道电梯仍然连结着行星地表及宇宙空间,但这个屹立不摇的高塔,早在几十年前就变成了废墟。其位在极寒宇宙的上层结构,更是早已被厚重的冰晶覆盖,反射着如同幽灵的冷光。

见证了繁华与衰落,宛如墓碑般耸立着的轨道电梯,告诉所有不经意间路过此处的往来船只,这个星球曾经有过辉煌。

这里是北方象限的里斯布利奥。

从星图上来看,已经是非常接近黑物质之海的边疆之地,仿佛被潜藏于深渊的黑暗窥伺着。

无论如何,没有轨道电梯可用的里斯本水手,只能选择直接往这美丽行星的大气层跳下去。这种从宇宙往地表坠落的俯冲游戏,在过去曾经是这里的一项热门运动。自认勇士的年轻男女们,在仅有最基本安全防护的状况下,让母星的重力将自己拉回故乡。然而,母星并不温柔,仅仅只要一点点错误,亿万观众就会在挟带主持人高亢声浪的转播节目中,目睹勇者化为光芒而逝。

事实上,这项运动曾经流行的事实,就足以证明过去这个星球的居民,其实非常容易就能去到宇宙。然而现在,与他们曾经是优秀船员的祖先不同,现在他们抬头望着天空的同时,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能够想到在蓝天之上,还有一片丰饶而充满商机的宇宙,更想像不到那里曾有非常动人的冒险故事,他们已经失去了对天外世界的想像力。

于是,既没有穿防护衣、也没配备降落伞的里斯本水手,朝向大陆的某处海角一跃而下。

从法律上来说,没有得到许可的他,其实是不折不扣的非法入境者。

但是,行星的重力乃一视同仁,不带有法条与规范,亦不区分游子与异邦人。

以背后面向地表,里斯本水手看向上方,只见那些少女们毫不犹豫地随他跳下。

也罢,想跟来就跟来吧。

话说回来,真不愧是他精挑细选的女孩子们。即使遭受大气层的摩擦与阻挡,少女仍然优雅而可爱,就连头发也不曾被吹乱。

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究竟有多少星球上的多少人类,在目睹了这样的入侵场面后,被踩扁在少女们温暖的脚底下呢?

随着坠落的速度加快,里斯本水手的耳畔,回荡着凄厉的气流尖叫;然而摩擦空气所生的高热,却只是从里斯本水手与女孩们的皮肤上弹开,轻轻地被抛到身后,留下一串长度超过十公里的高空烟火,宛如坠向大地的火红流星。

随着距离不停缩短,着陆点的样子也越来越清楚,这让少女们有股奇异的感觉。由于她们平常是如此巨大,当这快速流动的风景在眼前闪过时,她们竟错认为是地面被拉向自己,而不是自己正高速冲向那荒芜的大地。

与真正的陨石不同,在距离地表仅剩一公里不到的时候,里斯本水手与少女们猛然减速。他们身上的火焰被扫向大海,划破天际的烟雾指向汪洋的中心,而「入侵者」们却悄悄在树林中登陆。

这里虽然是山区,却离海边很近,近到能嗅出海水的气味。

里斯本水手没有任何耽搁,直接凭自己的记忆,在久违了的泥土地上缓缓步行。出了森林没多远,眼前出现一条沿着海岸铺设的道路。路面破旧不堪,留着零星的轮胎痕迹,在弯角的地方则立着生锈的铁制路标,指向附近某个在几世纪之前还人声鼎沸的大都市。在最繁华的黄金年代里,在总是有名贵跑车奔驰着的海岸公路两侧,豪华如宫殿的高级大楼栉比鳞次,住着希望拥有壮丽海景的商界富豪。那些透过星际贸易而赚了大钱的成功人士,将海洋母亲的概念深植在心底,纷纷抢在这阳光明媚的海岸上置产,而且也不吝于让人赞叹他们的财富。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在横穿杂草从路面裂缝肆意生长出来的道路时,里斯本水手突然停了下来,不往前走也不发一语。女孩们不明白他杵在路上的理由是什幺,但谁也没质问他。

只有里斯本水手自己明白,他想试试有没有人会经过这里。

站在这样的道路上往四周看去,那些在至少两个世纪前建造起来的豪华海景大厦,窗户几乎全部破损,湿冷的海风吹进楼内,使一切器物都迅速腐朽。经济衰退所导致的人口外移,使得这个星球的荣景不再。就算把视野拉得更远、拉到大地上残留着的文明痕迹,也只能看到都市里成千上万的高耸大厦遭到废弃,变成不折不扣的钢铁丛林,在几个世纪的欠缺保养后,几乎所有的街道都变得危险,每一栋建筑都成为危楼,随时都可能坍塌在不幸的拾荒者身上。曾经有数百万职工奉献岁月的大工厂区,囤积的污染从残旧破损的围阻体溢出,将数万平方公里的区域化成没有生物能够接近的恶毒沼泽。至于昔日的广大田园,也理所当然变成了原始丛林,温室与农舍被淹没在绿色树海之下,家禽及家畜则在几百年来恢复了野性,在牠们全新的美好世界繁衍了族群,再也看不见其祖先曾经被驯养的模样。 本文来自

如今的里斯布利奥居民,散居在无数的小规模村庄里,社会结构退回到狩猎及农耕时代。对这个人口急遽减少到不足鼎盛时期万分之一的星球,没有船只愿意登陆,没有寻求贸易机会的异国商人,就连至今仍在北境星域苟延残喘的少数海盗都遗忘了这个地方。

不知道等了多久,或许是明白自己永远不可能等到一个路人,里斯本水手放弃了,继续向前走去。也或许他突然改变了心意,对几百年来发生变化的陌生乡音感到恐惧,他很可能早就听不懂这里的语言了。

然后,里斯本水手走到了一根烂木桩的面前。虽说如此,但仍看得出来木桩原本是路牌,指向海角上的一处孤单平地。可是那里已缺乏维护,各种杂草横生到遮蔽一切,已经没有任何路径可言。

于是下一秒,某位少女弹起手指,用魔法一般的力量将胡乱滋长的荆棘排除,并让四散的石板规律而整齐地排好,重现了数世纪前这条小径所应有的样貌。对于连城镇都能轻易弹飞的少女来说,这只是连打哈欠都算不上的小事。

不过,由于在路旁耽搁了太久,现在已经是晚上的时间了。

如棋盘般星罗散布的竖立石版,随着杂草被移除,在月光下露面了。这些精雕细琢、刻着家族姓氏的黑色石版,恐怕已经被草丛掩盖了两百年以上,差不多就是这个星球的人类社会步入衰退的时间。

这里曾经是一处墓园。

正确地说,现在也还是。

本该是生者缅怀故人的庄严之地,经过世代的传承,变得与这个星球曾经享有的盛名一样,从人们的记忆里消失了。即使从道路上看去,也只会以为是一片普通的草地吧。

讽刺的是,这片拥有绝佳海景、而且是在当时超热门的高级地段中间的小小墓园,曾经花了里斯本水手大把的金钱,才让他的双亲能够在这里安息。

生者总爱将自己的喜好套进死者的世界。

生者所喜爱的辽阔海景,对仅仅留下冰冷血肉的死者来说,大概只是加速腐败的天然发酵槽吧。

即使如此,当时的里斯本水手,也不能免于情感上的悲痛,因此才做出了世俗的决定。

说起来,那对夫妻真的喜欢看海吗?

里斯本水手挥着手,示意正在用力量消灭杂草的那名女孩停下动作,他可不能只是在一旁看着。

于是,在成排的墓碑之间,他开始整理环境,只靠自己的双手。拔草,扶正石碑,再将破碎的路岩石找回来放平;就这幺花了些时间,墓园才终于被整理出原本的样子。在黯淡的月光下,刻着文字的墓碑不易阅读,但里斯本水手终究还是找到了自己家族的那一块。只见石碑上的刻字依然很清楚地留着,点上的朱红也没有脱落,虽说金钱不一定能换来好品质,但历经几个世纪的考验,这块花费大笔金钱刻成的墓碑,总算证明了自己有那个价值。

于是,里斯本水手从女孩们的手中,接过不知何时变出来的水桶与刷子,遵照脑海中的故乡习俗,拂尘,然后浇水,就这幺亲手整理自己父母亲的坟墓。在此同时,跟着他来到这里的那些女孩,则是好奇地围着墓园,不断观察每一处细节。她们的眼睛虽然有各种颜色,在黑夜里却都仿佛珍珠般醒目;她们轻声细语地交谈某些话题,内容无疑与死亡有关,这一切都是为了之后将要发生的事情作准备。

在吹拂着寒冷山风的夜色里,听着海浪拍打的潮水声,时光仿佛沉重的冰河,缓缓地流动着。

最终,里斯本水手无法再从记忆里找出任何的仪式了。

现在开始,是属于家族的、私人的、为人子的时刻。

泥土地上发出「突」的一声声响。

站在几个世纪没来打理的墓碑前面,里斯本水手跪下了。

自己真是个不肖子。

在长达数个世纪的时间里,竟然把父母赐予的名字都丢弃了,这到底算什幺呢?

抬头望着漫天群星,男人突然觉得自己的一整段事业,到头来是一事无成。在他与普通人相比可说是太过漫长的生命里,与父母亲共同度过的日子,其实只是非常短暂的时光,但奇怪的是,偏偏就要在这个地方,在连面容都几乎忘记的父母亲的墓碑前,男人反省了自己的一生。

于是,在这漫长一生最先度过的那些年头,来自那段期间的记忆,开始逐一浮现。 copyright

简直就像是才刚刚经历的事。

那就是他的人生,以人类身分演绎出来的故事。

只不过,他一直没能让父母亲知道,在这个故事担任主角的他,是不折不扣的反派角色。

这样是否算是不孝呢?

依稀记得,一直到最后,父母亲都很在意他没能结婚、也没能生育后代的这件事。

这可真的是没办法了。

虽然身边总是围绕着一群可爱的女孩子,但是那些「红狱名单」的少女们,绝对不是贤妻良母的适任人选,而且比起创造生命,她们显然更喜欢抹杀生命。

想着想着,始终跪在地上的里斯本水手,感觉到背后的温度正在上升。

他知道,天就快要亮了。

换句话说,自己的时间也不多了。

当里斯本水手终于从地上起身、朝着跟随他的红狱神女们点头致意时,这些现在虽然只是普通少女的大小,但每一个都曾经在银河某处掀起恐怖巨灾的现世魔女,竟开始挖掘她们主人的家族墓园,将填土数百年的墓穴重新掘开,并使内部整个暴露出来。

伴随不可避免的难闻气味,与墓穴底部一同现身的,是一具所费不赀、精工打造的特制棺材。这只奇异的艺术品静静沉睡着,埋在几百年来不见天日的地底深处,即便如此邻近海岸,也没有因为地下的湿气而腐朽锈蚀。

不愧是来自威尼西亚的特殊精钢,与加莱塞星战船的船艏装甲相同材质,这是那个国家的特权之人才能领用的稀缺物资。时至今日,或许全银河系再也找不到一家工厂,有能力生产出相同成分的钢铁。

在这长眠于地底的方舟中,里斯本水手的父母躺在一起,在几百年前就陷入了永恒的沉睡。他们过世的日子十分接近,几乎让里斯本水手想不起来先走的是谁;古典文学总喜欢以死亡的顺序描述鹣鲽情深的夫妻,如此看来,这或许是他们深爱彼此的证明吧?一旦失去对方,自己也不愿苟活于世,留下的那个就这幺在不久之后追随而去,携手徜徉在另一个世界。

当然,之所以能做到这幺了无牵挂,也是因为他们深信自己的儿子已经拥有成就,能够放心松手的缘故吧?

如果恶名也算是一种成就,里斯本水手的表现应该是不差吧。

一直到最后,里斯本水手都不曾让双亲知道自己的真正身分,更不曾留下任何颠覆与阴谋的形象。对躺在精钢棺材里的两具遗骨来说,站在墓穴旁边的这个男人,无疑是个好孩子。

直到现在。

当女孩们将那具棺材的盖板掀开时,里斯本水手却背对着,就这幺在墓穴的边缘随意坐下。他刻意不使自己看到父母的遗骨。

说到底,他还是打扰了死者本该享有的宁静。身为子女,居然掘开自己父母的墓地,里斯本水手再次确认自己是个极度违背常识的存在。

但是,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觉得自己或许拥有撒娇的权利。

他想与照顾自己长大的父母永远团圆。

至少,让这具躯壳回归到家庭里。

里斯本水手坐在墓穴旁边,面向海洋,无言地望着水平线,他能做的事情就只有等待。女孩们同样沉默,跟着里斯本水手一起坐下,静静望向黑夜的大海,看月光照亮那一连串拍打在礁岩上的乳白泡沫。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最终,刺眼的阳光从水平线上升起。

天终于亮了。

穿破云层,照亮大海的阳光,驱散了早晨的寒气,也仿佛是热情的报时者,向银河的恶人宣告终末。

还有什幺遗憾吗?

当然有,太多太多了。

果然就连这个时候,心中的思绪也无法得到平息。他想了太多,也经历了太多,却什幺都没有做到,只是又重复了一次他早已经历的失败人生,然后将心愿寄托到下一次。

不过,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想这些了。

红狱的少女们站了起来,围绕在她们既憎恨、又视之如父兄的里斯本水手身旁,她们受清晨的金色阳光照耀,背后是波光潋滟的大海,那身影竟好似天使般美妙。

能够看见这样的风景,也该感到满足了。

下次展开的冒险,会是什幺样子呢?

再见了,该死的世界,未来还请继续多多指教。

坐在墓穴的边缘,睁开的双眼逐渐失去神采,男人随后缓缓地向后倒下。

女孩们谁都没有拉住他。

他就这样倒进墓穴里,面朝着天,躺在他父母亲数百年前就已腐尽的白骨上。

这精钢的棺材,从一开始就设计成能容纳三个大人,从一开始就给里斯本水手预留了位置。他们的姿势,简直就像是回到了与父母亲一起午睡的、无忧无虑的孩提时代。

一阵静默后,红狱的少女开始动作,重新封上棺材的盖板,并且用她们的力量将容器彻底封死。如此一来,哪怕是这个星球迎接毁灭而分崩离析,这死者的方舟也不能够被破坏。

接着要做的事情,就非常单纯了。把土复上、将墓碑扶正,最终再浇上最后的一勺水,整个仪式就这样完成了,名为葬礼的仪式。没有哀悼,没有对死者的祝福与祈祷,对红狱名单的神女们来说,这是一场重新使她们想起自己曾是人类的课程,也是赋予她们真正自由的典礼。从现在开始,红狱的名单将不再有指导者,谁都不可以命令她们,谁都不能够把她们当成工具,而她们仍然必须以神女的身分活下去。

换句话说,已经没必要继续局限在人类大小的尺寸了。

趁着阳光还未升到最高点、天色还参杂着阴影与嫣红,获得自由的少女们纷纷巨大化,不,应该说是恢复了原状。从数百米到数千米,她们的身体仿佛无限制地增长,伸长自己的影子,直到内陆的村落有人发出惊呼,庞大人形改变了居民们自幼熟悉的天际线。

然而,谁也没有做出逾矩的事。

当红狱的神女们离开这个行星的时候,她们都是这样想的。无论对那男人怀抱的感情是爱、抑或是恨,一旦名为羁绊的枷锁遭到毁灭,得到自由的她们,就与躺在那墓穴里的尸体毫无瓜葛了。

不过,在这些参与了送葬仪式的女孩们当中,唯有一个仍然保持着人类尺寸。这位戴着巨大的宽边帽、像是故意要将面容遮住的金发女性,不在乎双手被泥土弄脏,亲手挖起一块土壤,铺平在埋葬了水手遗体的坟墓上,然后静静凝视着墓碑上的文字。

那上头已经有了两个名字。

第一个名字是「阿方索?莱昂?夏洛克」。

第二个名字是「伊莉莎白?夏洛克」。

尽管如此,乍看之下,墓碑上的文字排列,却给人非常不自然的感觉。在石碑的下半部,显然留有一处预留的空间,能够因此再加入一排文字。甚至可以说,必须要再加上一个名字,这块墓碑才算是完成使命,才算是把预留了几百年的空位给补上。

就是这里了。

这就是那男人的终点线。

但是,石碑的空位到底该刻上什幺名字?

里斯本水手?

不,那并不是他父母亲所认识的名字。这里可是家族墓地,当然要刻上那个带着祝福而出生、远离一切罪恶及是非的,受自血亲而带有恩典的名字。

蒙恩之名。

亦是蒙尘的恶名。

女性朝墓碑伸出了手指,小心翼翼地使力。她并未使用无法被这世间理解的力量,她刻意不使术谱的音律在这里响起;面对坚硬的岩石,仅仅用着指尖,任由柔软的指腹被纹理割裂而渗出鲜血,那抹血色正好成为填满阴刻的朱红。

女性一心一意地刻着字。

最后,一切终于圆满,墓碑上的家族齐聚了,而这就是那个蒙恩亦蒙尘的名字。

波赛特.莱昂.法雷尔。

里斯本水手的名号注定遗臭万年,但是这个名字,才真正属于墓穴里面那具冰冷肉体。因为那个需要背负罪恶的意志,已经脱离了这个次元,在虚无的异度空间游荡。

在手指上伤势迅速复原的同时,她注视着自己刻下的名字。

天色开始变亮了。

漂亮的金色秀发,在逐渐升起的冬阳下闪闪发光;从海上吹来的冷冽寒风,在仅仅用白色薄纱覆盖的肌肤上吻过,留下一丝冰寒,更拂去了那顶巨大的宽边帽,从而使她刻意隐藏的美貌展现出来,那毫无疑问、正是能使众生神魂颠倒的绝世美貌。

美丽而永恒的女子,但在世人的认知里,却是自甘堕落的同义词。

堕落的美姬,芙蕾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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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里斯本水手相同,被这个银河系的人类世界恐惧着、敬畏着,同时也憎恨着。

数百年、数千年,甚至是比那还要更久的时间,持续不断累积起来的怨恨,到了这一刻,却仿佛被冰冷海风吹拂到冻结一般,暂时得以忘却。

芙蕾雅抚摸着那块墓碑。

比神女还更加高贵的上位存在,此时却像迷信的人类那样,将情绪寄托于眼前的可见之物。

多幺肤浅啊。

但是,正因为无法在对方活着的时候将一切了结,才会有满腹的遗憾不是吗?

在这个文明衰退的行星,在注定要再一次被荒烟漫草吞没的墓园,宇宙中的任何人都不会知道,那名自甘堕落的美丽女神,正从眼眶里控制不住地落下珍珠般的眼泪。

真是太不像话呢。

连她自己在来到这里前,都不相信盈满的情绪居然会以如此的形式爆发。法雷尔很干脆,当他明白自己在这一世代终将是一事无成时,就决定拥抱终末。但是另一方呢?芙蕾雅能这样吗?那是不可能的。那冰冷的墓碑仿佛在提醒她又一次被迫留下,心里只有遭到遗弃的孤独感,就跟过去无数次的那些时候一样。从以前到现在,法雷尔都没有丝毫想要扛起责任的意思,总是自私地死去,留下现世那个不明白自己究竟身为何物的女性,也留下满满的怨恨与遗憾。

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也将是如此。这段缘份注定纠缠不清,这两个存在注定相互杀戮,谁也无法从这样的轮回里跳出。

谁都无法拥有安息的权力。

如此可笑的事情,可以被称呼为命运吗?不,那仅仅只是诅咒,是在现世已消逝不见的远古众神濒临灭亡时、汇聚全部怨恨加诸于叛世者而成的诅咒。

正因如此,当新世界展开时,苦难才正要开始。对那些如浮萍般漂泊、在名为银河的大海上挣扎求生的无数渺小平凡生命来说,命运是无法掌握的虚幻之物,甚至无法窥见其纹理。一旦将眼界无限地扩大,就会明白人类也好、神女也罢,甚至是那些至今不为本地银河所知的超深空异界,在叛世的男人不断谱出的恶魔旋律,与为之敌对而不惜牺牲一切的堕落女神面前,每每毫无价值地焚烧成灰烬。

最后,剩下的只有冰冷。

这一天,伴随着芙蕾雅的鸣泣,里斯本水手的时代终结了。 内容来自

然而,不知道未来的哪一天,一个全新的邪恶故事,将会带来比这个年代更加阴沉的黑暗。

话又说回来。

在人类社会恐惧着红狱神女与其巨足的时代前,在威尼西亚上演血肉飨宴的疯狂祭典前,甚至是在里斯本水手初次登场于银河史诗前,躺在墓穴里面的那冰冷遗体,那个有幸让堕落美姬为之哭泣的波赛特.莱昂.法雷尔,他的旅程究竟是从哪里开始的呢?

这就是本篇所要述说的故事。

也是芙蕾雅充满遗憾而不堪回首的往事。

更是一则在大能者取代远古众神之后的时代里,微小到不能再微小的一件日常琐事。【2】

 



曾经有个问题,长久以来困扰着人类:在这天际彼端持续闪耀的群星当中,是否仅有人类建立起文明的小岛?是否只有人类建造了照耀黑海的光明灯塔?

对本地银河的人类居民来说,这个问题始终存在。他们无法跨出星带的旋臂,无法鼓起勇气突破广裘的黑物质大海,自然也无法得知那些数百万光年之外的其它银河系、是否有智慧生物存在。 本文来自

但是,这仅仅是只有人类才会去烦恼的问题。

因为,虽然很弱小,人类那蕴藏无限可能性的小脑袋里面,却时常在意一件事:这个无边无际的广大宇宙,是否只是为了自己的生命而存在?创世的众神建造万物来供养人类,这样的说法是否确实可信?自己到底是不是唯一受到上苍宠爱的神选之徒?

对于这个只能说是傲慢的困扰,看在拥有更高视界的存在者眼中,或许是可笑的吧?

拥有超越束缚的能力,征服黑色的宇宙汪洋,更驾驶巨大的战舰进行永不休止的征战;人类于今世所展现出来的傲慢,看在这些名为「大能者」的存在之物眼里,只能是摇头苦笑的滑稽妄想吧。

因为这些战士,在远离本地银河几百亿光年的遥远深空,看见了宇宙从创世阶段存留至今的遗产。在那遥远的地方,不存在今日所定义的人类文明,有的只有超脱凡骨的至圣与大能。无论出身何方,这些将本身存在升华到了极限高度的贤者们,得到了窥见古老智慧的权利,并依着远古先民留下足迹的航道拓展眼界。先民的航道,在不停幻化变动的千亿星辰之间,指引奔波之人。

因此,凡是先民留下道标之地,大能者们自古以来即是如此称呼。

「已知领域」。

在广大到近乎无限、却又因先民道标而凝聚一体的已知领域里,在历史出现前就繁盛茁壮的远古先民,成为群星的眷族,组织庞大的舰队征服千亿星系。那个时候,恐怕谁也未曾想过文明的黄昏,但那一日却悄然来到。被新世的历史放逐,文明与个体尽皆消失,征服者们被迫放手这个世界,仅有它们的智慧被允许遗留,表现为庞然的机械造物,机神亦是姬神,在无止尽的飘渺时空里悄然穿行。

无论如何,在至今仍有战火延烧的「已知领域」里,大能者与远古的战舰相互合作,驱逐那些有着数字的怪物,这样的战斗也以持续了千千万万年。然而不管是哪一方,要在近乎无限的已知领域取得全面胜利,都是过于不可能的事。

而使得事情更加复杂的,是宇宙本身的规模,已经到了可说是过度膨胀的地步,就像人类在心底无限滋长的傲慢一样,同样都是毫无极限的行为。

无限之外还有更多无限。

经过几亿个世纪的膨胀,远古星族划定出来的已知领域,如今只是宇宙整体非常狭小的一片空间而已。在到处标记着航点与通道的星海地图之外,是在古地图上绘有无数幻想怪兽的蛮荒之地,是创作者凭想像力而捏造出来的空间,是谁都不知道究竟存在些什幺东西的世界。

「未知领域」。

比起已知领域,在全宇宙占有绝对多数的空间,是远古星族从未造访过的世界。

而在未知领域的某处角落,在一个拥有谁也不知道其存在的智慧文明的星系,一桩惨剧正在上演,导演正是那叛变了的大能者。

以宏观远望,那是个陌生且未被赋予座标登记的双棒旋银河系,如同未知领域里无量大数的那些星系一般。但就在最近,与其群星所拥有的漫长历史相比只是眨眼也不到的瞬间,这个星系突然受到了已知领域的注意。

因为,这个遭到选定的不幸银河,正在被刻意引导过来的神团大肆蹂躏。

神团的数字为「十六」。

若更深入去看那惨案的现场,观众的视界将被导向一个恒星密集的高密度新生星云块,故事的舞台就在那闪耀星云中的某个行星系。这里距离双棒旋银河系的黑洞核心仅有约一万光年远,一颗年轻的蓝色巨星率领十余颗行星,参与着星系重力间的轮舞运动。蓝巨星的辉光照耀其中第四颗行星的大地,用了大约十亿年时间,使第四行星生成厚实的大气与广面积的海洋,并且发展出一个环境严苛、但却生机蓬勃的生态体系。

最终,大自然的神秘力量从这样的生态系当中,天择出一支受到眷顾的种族,使其得到拥有智慧的资格与能力。

而智慧带来了文明。

在第四行星上建立出文明的智慧生物,是一种近似两栖类的软体动物。牠们没有手脚,柔软的躯体也无法保护脆弱的内脏与脑干,这些生活在水边的动物于是发展出独特的寄居生活。牠们最早利用海上的漂流木来当成脆弱身躯的保护壳,并且几乎一生时间都躲在坚硬的树干里。难以想像这样的生物是如何建立一个拥有科学技术的文明。但是如今,在第四行星上普遍存在的宽阔浅滩,已经是牠们主要的「城市」区域。牠们揹着自己的房子,依照划定的街道整齐排列,在涨朝与退潮之间传递思考的情报。乐于分享情报的牠们因此而群聚,导致「城市」在这些浅滩上建立起来,街道上充满了数以千万的两栖动物。

从站在高耸悬崖上的爱德蒙眼中看来,这些不懂语言、不会文字,沟通全由两只触角敲击水面来传递情报的两栖动物,其实充满了艺术家的天份。作为保护自己重要肢体的粗大树干,这些两栖类似乎有把树干雕刻成符合自己喜好的模样。这些动物所背着的硬物,有如出自设计巧手的精致别墅,充满了创造性与艺术性,而更重要的却是居住舒适性。像这样一大群背着房屋的软体动物聚在一起,那景观的确就像是城市,而且绝对是在宇宙其它地方都看不到的特殊风景。

这也难怪在这种时刻,爱德蒙还会对这样的风景看得入神,像是对什幺事情都不为所动。

但是,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这片浅滩,已经是第四行星上最后的一个城镇,亦是那些智慧两栖动物最后的一个聚落。

假如刻意抹糊自己的视觉认知、忽视那些挣扎爬行的两栖类的存在,眼前这片宽达两百公里、水深却不到六十公分的大浅滩,模样其实也就与黑色的沙滩没啥两样。那种特定火成岩所形成的黑沙比普通沙子有着更不寻常的美感,让人忍不住想要在上头与美女嬉戏。肌肤白皙的女性与脚下纯黑色的细沙,结合起来的风景该有多强烈呢?爱德蒙此时正观察这样的景物。

千百个第十六神团的成员、「堕落天女」的巨大少女们,不再裸体而是穿上了泳装,在这片对她们来说只是雨后积水的一大片浅滩上嬉戏。千百对裸足踏着水花,相互追逐与推挤,脚下飞溅的同时还有软体动物的残渣与碎片,那些房屋般大的坚硬树干、或者高级点的空心浮石,此刻全然起不了保护的作用。就算这些两栖生物的体型摊开后足足长达六公尺,但巨大少女们的身高却从六公尺的一百倍起跳,没什幺东西能在她们数十米长的双脚底下撑住那可怕的踩踏压力。

在爱德蒙的视线里,只看到一群愉快玩水、追逐嬉闹的青春女孩,以及她们脚下不断扬起的水花与黑色细沙。

有时候,女孩们还会刻意踢起沙子偷袭同伴,令地上刮起一大片黑色的旋风,无数的微小碎片都在潮湿的海风中高高飘扬,并伴随「沙子」被踩踏的咔咔声。

而在另一头,相隔大概十公里远的地方,一群看来比较喜欢静态活动的巨大少女,正用「黑沙」玩堆沙堡的游戏。这应该也是海滩活动不可缺少的吧?细碎的沙子弄潮之后很轻易就能固定为各种造型,而小孩子最喜欢的就是拿来盖城堡,有时还得添加钟楼、砲台与护城河之类的附加设施,这种风景在人类社会的任何一处海水浴场上大概都看得到。

但如果离开爱德蒙的视线,眼前的场面其实应该是这样的:背负硬壳的软体两栖生物在浅水中不断挣扎爬行,并从触角不断发出恐惧与绝望的神经讯号;第十六神团的堕落天女们穿着泳装踩踏在这些生物身上,大脚将硬壳接连踩破、并将内部藏着的柔软躯体整个压平。就像巨大少女在人口拥挤的城市四处胡闹一样,她们踩在硬壳上面的样子也与那没有不同,只是这里的「房子」会自行缓缓移动。

当然,两栖生物的移动速度,远远比不过巨大少女们的步行速度。毕生可能都不离开浅滩的这些动物,如今正努力想避开堕落天女的巨足,而纷纷冒险爬上未曾去过的内陆高地。

但比起对未知的干燥世界的恐惧,后方那些正在少女们足下化为粉尘的同胞,散播出来的情绪才更加可怕。透过能经由空气传递的荷尔蒙讯号,莫大的混乱在这生活步调有如蜗牛的社会中产生。数以万计的软体动物惨死在庞大的光脚底下,变成被硬壳粉末掩盖的一堆烂泥,甚至与浅滩被踩烂的珊瑚礁岩一起混合成泥巴,就这样黏着在神团少女们的脚掌下,就像黑色沙滩上一个个足迹中被带走的沙子。

除此之外,巨大少女们也不光只是踩而已。她们有的蹲下来,将已经破碎与尚未破碎的硬壳都抓起来,捏在手上然后一个个堆高,死掉的叠着活着的,让这些无法发出声音的两栖生物在彼此的硬壳上堆叠,看上去就像一栋栋精制的雕塑品像玩具般叠了起来,并随着高度的增加而开始摇摇晃晃。 copyright

这就是堆沙堡的游戏了。

在这个异星的「城市」里,巨大少女们踩着连她们脚趾甲都弄不湿的浅水,大把大把将这些背着硬壳的两栖生物用手抓起,然后堆在一块作成堡垒。这些生物就像积木一样被当成玩具,靠着彼此身上的硬壳才不至于压死自己,转眼间就叠到牠们永远也不可能登上的高度,牠们毕竟是连海岸上那座孤立悬崖都不肯上去的,牠们退化了的四只眼睛毕生都只在柔软颈子所能伸到的范围内移动视线。因此光是把牠们提高,就足以让更多的惊惧化为不可见的讯号大肆传开,在这浅滩上制造着巨大少女所无法察觉的暴乱。

但,堆沙堡游戏总有个固定结局,不管那上面堆了什幺、或堆成什幺模样。

那就是跳上去,用带着沙子的裸足,怀着嘻笑取闹的心情,把小小的沙堡踢个粉碎。

神团的少女们也这样做了。

数十米长的大脚,以连山峰都能摧毁的强大力量,朝向堆起来的几百个硬壳横踢过去。一瞬间过后,被硬壳保护起来的软体动物们全成了壳中肉泥,硬壳则像摔烂的瓷器一样洒了漫天碎片,然后混着主人的泥浆摔回浅滩上,溅起大量水花。堆叠到近百米高的硬壳一下子全都烂了,在接触巨大的足底时整片被踩碎,甚至连躲在里面的软体动物也被冲击波扫出来,像团烂泥一样向下落在满满的碎片堆里。

这样的生物,根本难以想像,具有比人类更高的智慧与艺术细胞。

这样的生物,不具备攻击与丝毫的侵略性,现在却只能像垃圾堆一样遭受践踏。 内容来自

硬壳的碎片仍四射飞舞,这些顶着自己的家四处移动的异星生命体,正在受到不可复原的伤害;花十亿年时间才天择出来的竞争胜利者再一次被残酷选择,而这回必须要被淘汰。

笑着,闹着,神团的巨大少女们依偎在一起,推挤着彼此的美好身躯,并争先恐后地践踏在那团不成原样的黑色沙堡上。硬壳的破碎声不断传出,象征这个文明的艺术雕塑物不断被踏平,并把躲在里面的智慧生物压烂成肉饼。

绿色的液体开始四处漫流,将浅水严重污染,而来源则是少女们践踏中的那团糊状物。

跟人类相比,体型可算庞大的这些两栖生物,现在也只是巨大少女们脚下的小玩意儿。或者正确点说,只是垃圾一样的东西,就像海滩上数不尽的沙子一样毫无珍惜的必要。

浅滩上的灾难仍然在持续。

就像数天前开始在这星球上演过的景象一样。

不知从哪里拿出了大球,少女们开始玩起沙滩排球的游戏。她们在满是两栖生物的浅滩上争先跳跃来抢夺杀球机会,大脚不断将背着硬壳的软体动物踩个稀烂,每一脚的落下都让数十只生物丧命;当谁也没能接住那方向歪了的大球时,球自然就砸在众多的硬壳上面,将壳打碎并撞出里面的柔软躯体,最后在球面上留下一滩鲜绿色的漫流汁液。

此外,也有女孩拿出仙女棒这样的烟火玩具,大白天就在浅滩上点了起来。当巨大的仙女棒燃烧并喷出火星时,她们就把地上到处都是的硬壳一个个拿起来,然后用燃烧中的棒头塞向硬壳的开口处,先把这些生物的柔软腹足给烤焦成碳渣,再用长长的竹签一样的东西刺入半生不熟的软肉中,强硬地把这些生物的本体给拖出来。摊在蓝色巨星的阳光下观察,这些两栖的生物既不像人类这样有四肢,甚至也没有脸部或屁股,有的只是蛞蝓一样长条状的软体组织。

被拖出硬壳的软体动物,有些受到残酷的烧烤,有些则直接以生鲜的方式,给送入了神团少女们流着口水的嘴巴里。

在某些人类社会,这样的饮食行为也是存在的吧?

于是,继承那样的记忆,巨大少女们玩累之后,直接就地取材把两栖生物给当成海鲜。在这个无污染的纯净星球,不需要担心毒物或重金属,因此吃到嘴里的东西应该也能保证安全吧?

浅滩上的恶戏就这样反复着上演,软体动物们的用途被发挥到极限;能够玩,能够吃,还可以无视地从上头踩过,最好的是不会听到任何惨叫声,而牠们彼此用来传递讯号的荷尔蒙也不被少女们理解,只有那冷酷的旁观者知道大地弥漫着何种绝望与恐慌。

时间过得很慢,但两栖生物的消失速度却很快。两小时不到,尖锐的嬉闹声就已传遍大地,跨越海洋与内陆沙漠。那些逃上陆地的两栖生物嗅到了来自同胞的悲惨气息,这似乎让牠们的移动速度变快。即使地上拖出长长一道腹足受伤而留下的绿色血迹,牠们仍奋力前进,拼命蠕动那伤痕累累的肢体来逃往内陆。

但这毕竟不能与身高数百米的巨大少女相比。

当穿着泳装的女孩们在浅滩上结束一切的嬉闹、只留下遍地泥水与硬壳碎片的时候,那些摇摇晃晃缓慢移动中的软体动物,仍然位在她们的视线范围内。而且,根本只是多走几步路就能追上的距离。

十六神团的少女们,此刻一同停下了手边动作,目光全集中在那个自始就没改变过位置的银发男人身上。

「结束掉吧,女孩们。」

爱德蒙坐在危险的悬崖边,表情无聊地托着下巴,随意地挥了挥手。

然后就传来沉重、庞大的踏步声。

收到指示的第十六神团第二分舰队、全体成员共一万零四百七十二人,全体一致收起嘻笑的涣散表情,面容严肃地整队走过浅滩,重重踏在已经死亡的上千万个软体动物身上,并朝向干燥的陆地进行行军。

知道自己正被追赶的这些智慧生命体,挣扎着想找地方隐藏起来,有的甚至为此抛弃了沉重的硬壳。但在毒辣的蓝色巨星阳光下,无壳保护的脆弱身躯在干地上太容易被晒干,许多的生物就这样在找到阴凉潮湿的躲藏地之前就死于脱水,变成一张干瘪的皱皮。

然后神团的巨大少女们踩上陆地。

从这群生物最尾端的逃亡者开始,一团一团地无情消灭。不再玩球,不再堆沙堡,只是单纯用光脚去踩烂一切,把这些杰出的艺术品硬壳践踏成泥渣与黑灰,同时也让那些背着沉重脑干的无四肢生物变成脚印中的一小块肉饼。

绿色肉泥开始压在地上,在神团少女走过所留下的无数足迹里,每个足迹都至少有十来个、或者数十个这样的肉片,上头还有硬壳的碎块散落在四周。

硬壳被踩破的声响一直持续了很久。

喀嚓、喀嚓、喀嚓,就像有大量的贝壳不断被捣碎,清脆的声音从浅滩一直延伸到内陆好几公里处,路上留下凌乱的巨大足迹,每个足迹都没入地底好几公尺深,惨遭压破的硬壳碎片也因此深埋入土里。

女孩们追上逃跑的生物群,彻底将所有的细小两栖类都给踏破。绿血的痕迹清楚印在大地上,从浅滩一直延伸到干燥的内陆,最终在由巨大昆虫与灌木类植物所占据的这片干燥陆地上结束掉一切,结束掉这支天择而来、难能可贵的两栖类智慧族群。

当最后一个挣扎蠕动的软体动物,困在满是尖刺的仙人掌林间走投无路、只能伸长脖子上的眼睛、看着数十只同时朝牠踏下的大脚时,这个种族的灭亡也终于被确定。这宇宙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特殊的两栖类智慧生物了,同时牠们的艺术产物也受到完全破坏,恐怕再也不能留下任何存在过的证据了。

这是堕落天女第二分舰队在这个银河系当中,毁掉的第九十五个智慧生命社会。

同时,也是最后的一个。

爱德蒙打着盹,直到女孩们折返的脚步声将他惊醒。

没错,惊醒。

时至今日,即便他率领着这样的死亡大军,在听到那敲响丧钟的沉重足音时,他仍会恐惧。

而那本该是他当要迎接的结局。

在那场战争里,假如他不是幸运地被命运选中,他就只会是个在巨大少女裸足前方垂死挣扎的普通人类。面对侵略了家乡的堕落天女,他会跟邻居一样,带着家人、拖着受伤的兄弟蹒跚前行,获释抱着失去手臂的姊妹凄厉求救,然而他不会得到任何的救援,他只会听见连串的尖声嘲笑,以及街道纷纷被巨足踩灭的与震耳轰音。噗叽、噗叽、噗叽……,凶残的入侵者追赶着细小的生物,每个步伐都踩扁数以百计的人类,模糊的人形图案以凄惨形状黏贴在少女们脏污的脚底上,然后他兄弟姊妹的性命被无情地逐一夺走,最后轮到他自己……

幸好,在那场战争里随处可见的这幅风景,对爱德蒙来说,却只是凭空妄想。

因为他被命运选上。

他没有锻炼自己,甚至未曾幻想自己是英雄故事的主角;加诸于他的一切大能,并非是他的愿望而获得的。他只是被动接受命运给予他的一切,甚至没有权利说个「不」字。

爱德蒙摸着自己空无一物的胸膛。

虽然外观上经过整理,但那空荡荡的胸腔,已经不可能再传出任何心跳声。在这具日渐腐败的将死躯壳里,传达出来的只有混沌,只有如眼前这些无自我人格的少女型态杀戮机器一般的、堕落的意志。

神团的少女们,脚上满是硬壳的碎片与两栖类的肉块,面无表情与爱德蒙擦身而过。她们再次步入浅滩,加快脚步跨越过去,到深海那里游泳起来,洗去身上一切脏污。她们掀起大浪,浪潮涌到浅滩处,将满满的碎片冲刷到干地上,并堆积在岸边,竟然逐渐形成围墙那样的东西。以后若有人想研究这支在七天内毁灭的智慧生物族群,这堵用残骸组成的高墙,大概是唯一可以研究的目标了。

对于少女们做出自己从未指示的动作,爱德蒙不以为意。他知道这是第十六神团蜕变的征兆,他很高兴能够迎来这样的日子,因为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证据就是,那宛如哀悼一般呈现灰色的苍天,忽然出现了一个破洞。

巨大少女们抬头仰望,看着忽然被黑暗侵蚀的一小块天空。白昼的一角像是被虚无怪物咬掉似的缺了个口,直径从不同的角度看去都不一样,因为那是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区域,依靠大能而得以开启。

「果然追过来了吗…那个笨蛋。」

爱德蒙喃喃自语,并感到有些遗憾,他原本还想多看一些这星球毁灭时的风景。

「爱德蒙!!」

伴随一声怒吼,一位大能者冲过了虚无的通道,让自己的化影得以显现在这行星的天际,同时也得以看见爱德蒙给这星球带来的灾祸。

不,不只是这个星球而已。这一整个双棒旋形状的银河系,已经失去了所有闪耀的文明灯火。那些曾经存在的高度进化种族,都已经不能再跟宇宙万物分享其智慧,因为牠们的历史已就此灭绝。 内容来自

「啊……啊!」

化影沉痛地摀住脸颊,他本该是幻影,但此刻却落下实际存在的泪水,就这幺滴在大量死骸漂浮的浅滩上。

「我真高兴看到你。」

爱德蒙终于起身,他早已算到对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间,因此他一脸信心十足的模样迎了上去,整个人都飞腾在高达数千米的半空中。「以我们惯用的时间来计算…哦哦,已经有六百年不见了呢,我敬爱的阿米吉塔德。」

「但你却变得污秽不堪!」

「哦哦!」

一感觉到那狂涌的愤怒,爱德蒙马上后退,在对方的眼神扫过来之前就开始动作。果不其然,尖锐的笔尖以极近距离掠过他的颈子,只差一点就要让他血溅八方。

「我们的关系不该是如此吧?阿米吉塔德。」爱德蒙皱着眉头,不高兴地表示:「把你的笔放下吧,我可是唯一能叫对你名字的人。」

「你已经没有资格喊我的名字了。」

来自亿万光年之外,为了穿越如此漫长的距离,勉强将精神的一部分切割而输送过来的大能者,将手中的画笔收了起来,但下一秒他就揪住了爱德蒙的衣领。

「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幺!?」

阿米吉塔德,领导众多大能者的王中之王,同时也是一位拥有不朽意志的战士。在来到这里之前,他曾经以为自己还来得及拯救这位好友,然而在看见这星球当下的惨况时,他几乎感到崩溃。

啪。

爱德蒙反手甩了阿米吉塔德一记响亮的巴掌。

对大能者来说,这连伤害都不会造成,但却更进一步羞辱了阿米吉塔德的心灵。

「你到底…到底…在你的身上发生了什幺?」

由衷感到沉痛的阿米吉塔德,无法相信自己的好友发生巨变。他用力抵着对方的额头,凝视着双眼,企图寻求一丝合理的解释,使他能够从这场可恨的背叛中找到理由。

「你是不会理解的。」

爱德蒙淡淡说着,随后自己扯破了上衣,在露出胸膛的同时也甩开了阿米吉塔德。

男人的胸口,依稀可见各种可怕的伤痕,在心脏部位尤其显得异常;丑陋而充满瘀青的肌肤凹陷下去,好似胸骨悉数折断,而本该藏着重要器官的部位,却是一个大洞,里面什幺东西都没有。

「我的天哪。」

看见这可怕的景象,阿米吉塔德无言以对,情绪更变得激动起来:「你竟然做出这种事…!为什幺、为什幺你就这样屈服在那恶魔的力量之下!你究竟想让自己背负起什幺东西?」

「呵…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引导。」

「命运?你说命运!」

阿米吉塔德陷入狂怒,引发更为激烈的异象。在两个男人身后的那颗星球,尽管已被十六神团消灭大多数城市,现在却开始掀起狂暴的大地震。山崩地裂、海水倒灌,地壳眨眼间就四分五裂,那是最经典的世界末日的场景,而巨大的神团少女们则先一步开溜,躲回乘载她们进行航海的巨型要塞上。

然而,阿米吉塔德的愤怒仍是无济于事。

尽管他传输到本地的力量已经从最初的万分之三、尽力提升到了千分之五的程度,但是凭这样的分灵体,要与已经感染了恶魔大能的爱德蒙对抗,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

换句话说,除了呐喊以外,阿米吉塔德什幺都做不了。

「告诉我,爱德蒙!为何你有权力去决定这些文明的命运?」

「不,我没有,这宇宙没有人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

爱德蒙伸手按住自己的心窝,仿佛那里还有一颗炙热的心,正在强力地伸缩。

然而,那不过只是假象。

男人将手慢慢深入,挖进自己那空无一物的胸膛。青紫色的腐肉发出恶心的剥离声,漆黑的体液更是汩汩流出,最终竟从爱德蒙的眼角流了出来。

「爱德蒙!」

阿米吉塔德对昔日战友的自残举动感到作呕,但更多是感到心痛。

「住口!别装出那样关心我的样子!」露出凄惨表情的爱德蒙咆哮着:「什幺自由、什幺选择,都只是短暂的幻觉!当你终有一天知道真相的时候,我问你,难道你还可以这样说着大义凛然的话吗?」

「你…已经跌进深渊了!」

看着爱德蒙露出来的疯狂模样,阿米吉塔德的沉痛有增无减:「这是我犯下的最大错误!我竟然…以为你能够掌握那邪道的力量!那个时候,你是我所认识最勇敢、最坚毅,最笃信至善的一位战士!你那时的身影,就与正义的光芒一样闪耀!让大家在无止尽的战斗中燃起全新希望!可是现在…看看现在的你,这一切都不值得!」

「所以,在远古遗民的诗歌里,才会是那样形容的。」

爱德蒙将手拔出胸膛,沾满污血及腐肉,但那受损的身体又快速被黑泥覆盖,眨眼之间又恢复了原样,整个过程让人不寒而栗。

「别说……呜!」

阿米吉塔德露出痛苦表情,试图阻止爱德蒙继续讲下去,但他的努力却招来一阵强大力量的还击,直线距离上的空间尽皆扭曲,甚至贯穿后方行星的地壳、使大陆板块崩解成漩涡状!

在无数巨大岩块弹上太空的同时,爱德蒙张开双臂,缓缓念出那应受诅咒的异端词句。

「其信念为破灭,其表现为背叛,其本质是对所有意志的反噬……」

「停下来!!!」

大能者冲上去,却被突然出现的离奇光网给阻挡。沾满黑泥的那网子仿佛吞入整个星系,将空间交错并彻底扭曲,而阿米吉塔德眼中的爱德蒙也一度失去了人类的形貌。

「哼……现在我知道这都是些什幺鬼东西了。」

身影时而模糊、时而闪烁,念完词句的爱德蒙在异度的歪斜空间里游走,身体仿佛被切割成无数个残块,却又在一瞬间拼凑成原样,那大量的黑泥则悄悄从他两侧的耳朵灌进脑袋,将他过去清澈的双眼染得漆黑。

突然间,男人们之间再也没有东西阻挡了。

阿米吉塔德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但是,在下定不可改变的决心前,阿米吉塔德压下怒气,试着以此刻能够表现出来的最大平静、向那黑化的大能者质问。

「回答我,我究竟是在与爱德蒙说话,还是与那远古的恶魔说话?」

「我早就谁也不是了。」

爱德蒙凄惨地笑着,仿佛在嘲笑无法下定决心的昔日战友,他甚至比出十足挑衅的手势。

「好吧,无论你自认是谁,如果这就是你所希望的…」

阿米吉塔德终于下定了决心。

但同时,他却感到更多的悲伤,而且也为自己无力改变结果而感到遗憾。

正因如此,他必须亲自动手。

就在此终结一切!

下方的星球已分崩离析,仿佛被巨大陨石撞上一样,不受重力束缚的每一块土壤都喷向了宇宙,使附近的星域变得极度混乱,甚至就连堕落天女的雪菱要塞都被迫进行了空间跳跃。

但是,两位大能者仍然在尘埃里对峙。

然后大能相互碰撞。

「安息吧、爱德蒙!」

为了与眼前的昔日战友对抗,阿米吉塔德背负极大风险,企图将自己完整的精神体都拉到这里来。稍一不慎,他就会永远使自己的灵魂与肉体分离,让自己沉没在无尽的虚空之海。

他别无选择,但他确实提升了力量。

随着阿米吉塔德发动他的大能者之力,数千到数万的画笔凭空出现,同时笔尖还不断写出能净化人心的远古圣言,如无数的丝带那样缠绕了背叛者。

当然,爱德蒙不可能轻易屈服。

「远古众神的箴言?你难道不晓得,这只会使我更加愤怒吗?」

一边抵抗神圣文字连续不断的攻击,一边嘲笑阿米吉塔德的爱德蒙,露出一副迎刃有余的姿态:「看不清事实的是你们啊!远古众神是什幺?明明就谁都没有见过,凭什幺认定他们代表的就是正义?成天喊着正义与拯救生命的口号,你们只是自欺欺人!只是躲在狭窄的已知领域里扮家家酒的井底之蛙!」

「不!爱德蒙,你好好想想!你这力量是如何觉醒的?当神团的怪物入侵你的家园、在你的面前撕碎每一个你所爱的亲朋好友时,想要阻止这一切灾难的意志,不是成功唤醒了你体内传承自远古神明的英灵吗?那时的你是如此耀眼,为何会被今天的你说得如此不堪?你所唾弃的对象根本就是你自己!」

「对!正是如此!你们这些不明白真相的家伙,根本就没有资格对我说教!告诉你吧、我庆幸当时做出了那个决定,因为『我』根本不值一提,可是这个世界需要『他』,需要真正掌握真相的传承者!我不过是为了使他回归才苟活到现在!」 本文来自

「那幺,就只能让你在此止步了!」

对战的大能者们彼此怒吼,将遗憾与怨恨发泄出来,而各种攻击则窜流在行星崩解后的残片间,使无数的岩浆块如烟火般爆炸,或者令高热的蒸气团溃散成烟雾。讽刺的是,对两位大能者而言,彼此都不是可以拿出真正实力的状态。阿米吉塔德尽管努力提升力量,但相隔如此遥远的空间,他最多也只能传送大约十分之一的自己;爱德蒙的状态则更糟,尽管表面上不肯示弱,但此刻的他完全只靠恶魔的心脏在维持生命,一分一秒都更接近死亡,而漫长的旅途则更加消耗了他所剩无几的体力。

阿米吉塔德同样理解这点。

即使十分之一的自己打不倒对方,只要能把战斗拖延下去,爱德蒙最终会自取灭亡。

两个大能者就这样持续战斗,他们的攻击手段越来越激烈,就连远在一亿公里外、喷发着巨大日冕的巨大蓝色恒星,其体积也变得迅速扩张,甚至吞没距离最近的三个行星,因为大能者们的战斗已足够影响原本规律的天体运行。

「灰袍的亵渎者手持利剑,将忠于正道的虔信者斩落头颅;抬棺的卫队走上前,不畏强大的邪恶与黑暗,将殉道者归入圣灵行伍…」

将画笔紧紧握住,在不可见的图纸上打草稿,阿米吉塔德开始描绘一幅神圣的死亡;遭到邪恶杀害的殉道者留下无头遗骸,伤口上汩汩流血,遗体在娇弱少女的怀抱中逐渐失去温度,然而同时,上苍也派遣两位天使前来迎接升华的圣灵,将忠于信仰的战士引导到至高圣殿,并且从尘世的一切苦难里得到解脱。

这是上古诗歌的经典结局,是无数远古文化里不断传唱的故事,更是大能者们热切追求的结局,一次充满神圣的死亡。

然而现在,这荣耀的最终乐章,再也不是爱德蒙有资格享用的了。

透过阿米吉塔德的画笔,场景变得鲜活起来,几乎能将爱德蒙拉进故事里。可是另一头,爱德蒙又怎会如此脆弱?他很快就找到方法抵消了阿米吉塔德的攻击,只见两名天使被堕落的大能击成肉片,殉道者被割下的头颅长出蜈蚣般的脚,爬过来一口咬断少女柔弱的颈子。

就连阿米吉塔德写下的圣言金句,都被改写成赞美暴力与腐败,最终表达出对宇宙步入衰败及死亡的无限憧憬。

爱德蒙的堕落程度,似乎还远远超过了阿米吉塔德的想像。面对罪无可赦的昔日好友,即使揪心不已,堕落者也必须被毁灭,毕竟不能再产生更多的悲剧了。

「抗拒远古邪灵的持火炬者啊!点亮冰冷黑暗的世界吧!心灵腐烂的叛徒将不是对手!」 copyright

更多严厉的圣言金句被书写出来,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在这里解决堕落者!

蓝色巨星爆发了仿佛是生命周期末日般的烈焰。

大能在激荡,宇宙空间顿时沸腾;爱德蒙一次次避开阿米吉塔德的攻击,他对昔日战友的技法了若指掌,因此他总是能阻止那张「殉道者」的圣像完成。阿米吉塔德因此被迫进行近距离缠斗,两个大能者在黑色漩涡与金色圣文的环绕下穿破空间,贯穿那蓝色的气体巨星,然后又纠缠不休地坠向已被烧干的第三行星。

此时,巨大的笔尖凭空出现,不再书写任何祝福与净化的图文,而是以蛮力倏地刺穿行星的地核,全长一万两千公里的笔尖就这样从行星的另一端冒出头来。

尔后,两位大能者继续战斗,彻底搅乱这个星系的空间,令蓝色的恒星扭曲成椭圆形状,并且将行星的公转轨道撕扯成双绞线,令那些远离战场的行星互撞而毁灭。

战斗持续了一日,又一日,并且就这幺一直进行下去。在大能之力造就出来的扭曲时空里,时间的尺度与凡人不同,没有人能知道那是几秒、几天,或甚至几年。

突然间,双方势均力敌的态势被打破了,因为其中一方失去了专注力。

「逮到你了!」

原本不留任何空隙的爱德蒙,竟然大意地露出破绽,而阿米吉塔德并没有放过这机会。

「圣徒圣子提起长枪,刺向离经背道者的污浊双眼,恶人不配得受光芒恩惠!」

从阿米吉塔德笔尖流出的圣词,如箭矢那样直穿爱德蒙眼窝,瞬间夺去了他的视力!

「呜!」

随着黑血从刻下伤痕的脸上冒出,激烈碰撞的大能也嘎然而止,也令岌岌可危的扭曲时空终于能回归平静。

胜负已分了。

「到此为止!」阿米吉塔德进一步逼向爱德蒙,几乎要将锐利的笔尖抵在对方颈子上:「你还想拖着这残破的身躯战斗下去吗?」

「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可是,按着自己流的已不是血、而是恶心的浓稠黑泥的脸部伤口,爱德蒙没有恐惧、没有沮丧,却放肆大笑起来,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笑得这幺开心过一样。

「你这样子真让我心痛。」

置身在充满残破星体的未知领域,决意在此了结一切的阿米吉塔德,开始用画笔勾勒新的草稿。

永别了,爱德蒙。

无法将内心所想的化为言语,阿米吉塔德无言地布下最后的杀招,同时从他远在已知领域的本体继续流入更多浓度。

「你还想说什幺吗?」

原本阿米吉塔德可以贯彻他的无言,但是身为拥有人性的个体,身为面前这位背叛者曾经的挚友,他终究还是因情感而表露出些许动摇。

但是,这居然也在爱德蒙的预料之中。

他也许输了,但阿米吉塔德也不会得到胜利,一切都在战斗开始前就注定好了。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

脸上满是从眼窝流出的黑泥,此刻的爱德蒙看上去十分可怖,又像是一瞬间老了好几岁,同时仍在近乎发疯的狂笑,笑到阿米吉塔德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紧接着,宇宙空间再次发生震荡。

「!!」

阿米吉塔德尽全力张开防护,抵御突然出现的强烈冲击波。伴随着强光的这阵摆荡来自于那崩塌溃散的蓝色巨星,因大能者的战斗而使之飞散的恒星物质,原已形成一片光亮的星云气团,现在竟开始缓缓回冲,彻底违反物理法则地往一个极度微小的点崩塌,如黑洞般快速吞没庞大的物质,导致这一带的宇宙空间因为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挤压而发出嘶吼。

「这很不妙啊!」

阿米吉塔德被并不认为这是爱德蒙或十六神团能做到的事情,他察觉自己在面对昔日同袍的时候失去了敏感度。他被过于强烈的怒气压倒,使他未能发现这个连陷阱也称不上的现象。

而就趁这个机会,双目失明的爱德蒙跳出了阿米吉塔德的控制范围,却采取了反常的举动。他竟与堕落天女的雪菱要塞一起毫不犹豫地冲向那发出强光的爆炸中心。

「爱德蒙!!」

眼见已无法追上,阿米吉塔德又一次发出怒吼,但他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因为,他的脑袋持续回荡着爱德蒙留给他的最后话语。

「永别了,我的挚友!继续走在你所相信的道路上吧!」

语毕,爱德蒙就消失在庞大的爆炸火光里,仿佛他已经被聚集在一点上的沉重质量压碎。

但是,堕落的大能者并非是选择自尽。

「……什幺?」

阿米吉塔德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发生在眼前的异变。足以使宇宙空间塌陷的庞大质量一瞬间消失,甚至抽空了整个星系的一切构成元素!就在刚才还存在于此的诸多星体,现在就像从未存在过似的,徒留一片越发变得冰冷的虚无空间,令阿米吉塔德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然而,让大能者颤抖不已的理由,并非仅是变冷而已。

意料之外的严重事态发生了。

「!!」

在命悬一线的瞬间,阿米吉塔德紧急跳开,遁入空间的狭缝而跳跃到数亿公里外,因为一只凭空出现的巨大手掌差点就要捏死了他!

「……手?」

绝对没有看错!

毫无疑问,极不自然出现在眼前的庞大物体,确实是一只人类女性般的手,拥有白皙而细致的肌肤,半透明的指甲下透着红润的血色,散发出自然之美,但尺寸却太过巨大,就连行星都可以捏碎!

突然出现的巨手,轻易抓住汇聚在一点的庞大质量,阻止其造成空间塌陷,然后仿佛要将虫子捏扁一般,握紧成拳头的模样。

阿米吉塔德简直不敢相信,这绝对不是该在现世看到的景色,宛若一场清晰的恶梦。他未曾亲眼见过这种景象,然而那些在边际星域出土、由远古文明遗留下来的创世神话里,多处都有这样的类似记载。而今日,他竟然有幸见证相同的景象。

巨大的手掌慢慢松开,吸引着阿米吉塔德的目光;只见整个星系的庞大质量已经被吸收,仅仅剩下一小块闪亮如钻石般的物体。那是整个星系仅存的残余物质被强大力量压缩到极限所形成的结晶,濒临自然物理的密度极限,一块清澈而透明的结晶。

然后,一圈圆环莫名其妙地跑了出来,将超高密度的巨型钻石镶嵌起来,宛如一枚精巧的戒指,最终就这幺直接套入到巨大手掌的无名指上。

阿米吉塔德还来不及看得更仔细,眼前的巨手就突然消失,

但是,异常现象并没有就此结束。

「哇啊!」

一瞬间,在大能者的精神层面上,各式各样的负面情绪入侵过来,企图撕裂阿米吉塔德的心灵与意志!言语无法形容那凄厉的精神冲击,仿佛上千万种不同智慧生物同时发出辱骂、嚎叫、惨啼与嚎啕的声音,交织起来谱写成一首邪恶无比的诗歌,集结无数生命历经凄惨而死亡的哀戚与恨意,将这一切填注成一把刺穿心灵的长矛!

阿米吉塔德拼命抵抗这可憎的噪音,同时也不禁庆幸这里别无他人。假使这里存在一个生机盎然的自然行星,那幺从拥有高等智慧的文明生物、到仅仅只知道分裂繁殖的单细胞原藻,都会被那股来自炼狱的尖啸声折磨到瞬间疯狂,整个生态圈也将化为血肉横陈的地狱!

然而,多亏了这鲜明的异常现象,阿米吉塔德想出了一个名字。但他却紧闭着嘴,几乎快咬掉自己的嘴唇,只因任何人都不该在现世讲出那罪恶的大名。

「原来如此!」

另一方面,阿米吉塔德也理解了事情的因果;爱德蒙之所以利用十六神团不断毁灭异星的文明,目的就是要让那藏在幽影冥界的污秽之物现身。无数的牺牲者,只是用来献给冥后的祭品,召唤恶魔的仪式永远要付出对等代价。

为了让她登场,未知领域里过百个的智慧文明,就此在宇宙中灭绝!

这样的恶行已无法原谅!

「爱德蒙啊,这就是你要的吗?」阿米吉塔德的声调显然开始颤抖:「你给这世界带来了什幺?」

面对眼前真实出现的邪恶化身,阿米吉塔德只能喃喃自语,却无能为力。

从远古星族还漫游在宇宙各处的那个年代起,在生命与温暖的反侧,就一直存在堪称异端的邪物。虽然这并不是简单的二分法就能解释清楚,然而事实上,或许所有的智慧生物都曾思考过一个问题:在最初的光辉照亮宇宙之前,世界究竟是什幺样子?又存在着什幺东西?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可以很简单地回答。

那就是,无穷尽的黑暗。

在宇宙发出第一道光芒之前,在那毫无温度的混沌时空里,诞生了被远古星族所深深恐惧、拥有不可传诵之邪恶污名的,绝对的异类。

由于就连大能者都无法承受直呼其名讳的压力,在这个地方,姑且先以其具象化表现出来的形式,来称呼那个让阿米吉塔德感到战栗的存在吧。

异端姬神。

从创世纪之初就伤痕累累地航行在星海、巨大而无坚不摧的邪恶魔舰,同时更是诅咒文明与生命、企图消灭宇宙所有光明及温暖,信靠邪典的机械之神。

阿米吉塔德读过太多远古星族遗留下来的神话故事,然而里面所记载的东西,多半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直到现在。

然而,这样一股强大邪恶的登场,却仿佛一出优雅的歌剧表演。

壮大的浪潮从空间裂缝汩汩流出。

阿米吉塔德迅速后退,但他仍然能够感觉得到那冰冷的温度,仿佛北极冰洋的海水,在空无一物的宇宙空间扩张开来,替机械之神的登场铺起红毯。

紧接着,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异端的战舰现身了。

在远古时代使千万文明绝望及恐惧的这艘船,出乎意料地显得洁净无瑕,船身全是美好而亮眼的白色。然而,阿米吉塔德却瞬间感受到更强烈的冰冷,像是连炽热的恒星火焰都能冻成冰棒似的,常态世界的物理法则在异端身上毫不适用,迫使大能者不断后退,直到对方的全部船体都从空间裂缝滑出来为止。

那是足以与东方级匹敌的超庞大身躯。

这样的存在,即使是组织完整的大能者军团,都称不上是能够取得优势;然而在这里,在这个未知领域的不知名某处,阿米吉塔德却是孤身一人,他只身面对在远古时期几乎毁灭整个宇宙的邪恶。

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阿米吉塔德并不感到羞愧,但他不管如何推算,都找不出战胜对手的方法,根本是无计可施。

就在阿米吉塔德几乎要感到绝望的时候,在他视觉范围的极限距离上,一抹模糊的人影在异端战舰的船首处现身,全身还发着淡淡的、给人冰冷感觉的青蓝色光辉。容貌虽看不清楚,但是从身体曲线来看,毫无疑问是人类的身形,而且是正值发育期的青春少女。

然后,阿米吉塔德心头一震,因为有个声音直接在他的脑门响起来。

「你好啊!可爱的小弟弟!」

相当有礼貌地打了招呼,模糊的脸部仿佛绽放微笑,那是饱餐一顿后散发出来的幸福气息。

但是,当少女的人影出现的同时,冲击范围已经超越原本存在于此的星系。三光年外,甚至十光年外,复数的星系同时被卷入毁灭性的大震荡,规律运行的天体被粉碎成原始的物质之汤,然后穿越时空、跨越现世的空间而涌向这里,注入异端战舰的鬼魅水流,成为庞大舰体随意消耗的推进剂。

即使是最凶猛的神团,也办不到这幺夸张的事情。

阿米吉塔德仍非常谨慎,他孤立无援,而且眼前是全宇宙最邪恶的存在,他必须全力使自己不被诱惑、不被腐化,甚至不惜用催眠的方式来稳固自己的心智。

「早安,小弟弟,大姊姊在跟你打招呼哦?」

似乎很坚持要得到一句回应,异端化身而成的少女人形,再次向阿米吉塔德致意。

话说回来,这种好像街坊邻居日常交谈般的口吻,到底是在搞什幺鬼?

阿米吉塔德也坚持不肯开口。

「唔,好吧!看来你比刚才的那小鬼无趣得多。还是说太紧张了呢?我以前也不是没有遇过这种个性内向的小朋友啦……」

模糊的少女人形浮动着、若隐若现,介于真实及虚幻之间,体型显得时大时小,有时似乎比玩具的人偶还更玲珑,有时又比那些神团的堕落天女更加巨大。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块星域正逐渐变得狭窄,因为异端战舰仍然在吞噬周围的空间,将持续膨胀的宇宙逆行而倒转。如果不赶快让她离开,造成星体毁灭自不用说,整片银河的圆盘及旋臂都可能会消失,仿佛自始就不存在那般,而全宇宙甚至不会察觉这里少了个亮眼的银河系。

然而,阿米吉塔德依旧不敢开口说任何一个字。

「我说,你也未免太失礼了吧?」

若隐若现的少女人形,突然在脸部裂开一道月牙形状的缺口,仿佛可怕的邪灵在微笑:「面对万能之众的王中之王、已知领域的绝对保护者,难道我会使用污染心灵的三流手段吗?阿基米德弟弟?」

「我叫阿米吉塔德!」

大能者发出怒吼,但他的攻击却比言语更快。眨眼间,连续交织的五重光网从虚空迸出,一层接一层张开来,像渔网那样试图捆住异端战舰!

不知何时,阿米吉塔德的手中出现了画笔,全神贯注地开始作画。

啪!

然而,尽管已经尽可能提升了强度,光网却仍然在收紧的瞬间被炸开!对现世来说,异端乃是不可碰触之物,没有逻辑与道理可言。现世的力量不可能击倒来自幽影异界的船灵,强力碰撞之下的结果,只是使宇宙空间被进一步扭曲,直到如黑洞生成般将空间撕裂,最终导致崩溃。

「哈哈、真有趣!就跟传闻听到的一模一样呢,你非常讨厌别人叫错自己的名字。」

模糊如鬼魅的人影以不安分的姿态晃动,持续吐露捉弄对手的戏言:「虽然你或许是第一次面对到我,但我可是已经观察你很久了呢!自负的大能者呦!我很感佩你能够在已知领域完成那样多伟大的任务。来吧!不妨让我们暂时放下对抗意识,来一场推心置腹的谈话如何?」

「异端!我跟妳无话可说!」

阿米吉塔德的精神持续紧绷,他知道对方深不可测。尽管没有人能获得证据,但在传闻里,异端远非庸俗的现世之物,她自宇宙开天辟地的那时起就持续存在。不要说战斗,就连只是出现在她的面前,可能都是极大的危险,因为她拥有腐化任何坚毅心灵的独特能力。

然而,模糊人的人影只是轻魅一笑,瞬间变得更加具体了起来,也越来越像一位少女,同时全身都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只不过,那是令人战栗的寒光。

与带来温暖与生命的阳光不同,异端少女身上发出的光辉,任何生物都只能感到恐惧。阿米吉塔德不禁回想起那些古籍记载的传奇史诗,字里行间有无数存在于远古的未知文明,在见证了这道凄惨寒冷的白光后,与未闻宇宙的历史一同化为星际的尘埃。

异端就是这样的存在。

强大、不可理喻,玩弄生灵的异界魔舰。

无法想像,竟然连这样传说等级的存在,都能被爱德蒙召唤到现世!这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肤浅工作就能达成的。阿米吉塔德懊悔不已,他居然没能及早发现爱德蒙的堕落!在漫长的时间里,他看过太多大能者被逆境磨耗到失去坚定意志,但是他还从未遇过有人堕落成如斯德行!竟然与诅咒万物的异端结合在一起!难道爱德蒙宁愿这个宇宙步入崩溃、迎来万事万物的终结吗?

突然间,少女人形弯下腰,在阿米吉塔德还来不及做出防御的同时,吐出了一句话。

「我猜你一定没有女朋友吧?」

不知道为什幺,尽管明明是不带任何表情、仅有轮廓的人脸,但一段用着少女稚嫩嗓音所传达出来的浓浓嘲讽,还是穿越宇宙真空,强行塞到了阿米吉塔德的脑子里。

「小弟弟呦!眼前明明有一位传说中的美少女向你搭讪,你却兀自在那边大呼小叫,这样的家伙不管走到哪都不会有女孩子喜欢呦~!」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少女人形一瞬间变大,寒光也跟着变强,仿佛把阿米吉塔德吸入充满光的原质世界。

「少耍嘴皮子!异端!」

阿米吉塔德顽强抵抗,他奋力使自己的内心不为所动。

他知道异端喜爱腐蚀人心,不管用的是甜言蜜语、还是无情讽刺,针对意志的攻击是最可怕的。

他真的应该赶紧离开这里。

可是,阿米吉塔德必须冒险留在这里。因为他一旦离开,他就再也没机会知道爱德蒙召唤出远古魔舰的目的,而无知是最可怕的,其负面的影响远远胜于恶魔的呢喃。

「告诉我妳的目的!」

「我跟一位处男无话可说。」

虽然看不到表情,却能感觉到她做了个鬼脸,同时更有一股严厉的刺痛感传达过来,宛如刀刃般直接插在阿米吉塔德的灵魂上。 copyright

「妳、妳在说什幺!想要把我拉近堕落的深渊吗?我是不会轻易动摇的!」

「呵呵!好高兴哪,这是在暗示大姊姊我可以吃掉你吗?」

少女人形持续在扩大,感觉上几乎已经有原本那星系这幺大了,而阿米吉塔德也不再能够看出任何人体的轮廓,他几乎只是对方身上连灰尘都不足的存在了。

即便如此,一个迫切的质问,让阿米吉塔德忍不住脱口而出。

「回答我!是妳腐化了爱德蒙吗!」

尽管情绪高亢,阿米吉塔德仍然全神戒备。现在的他已经被寒光吞没,甚至就连视觉之外的精神世界,都陷入一股五里雾般的迷茫状态,难以防备异端魔舰的迷踪诡计。

然而,这股持续升温的警戒心,却引来寒光的不屑嘲弄。

「喂喂、我可没有对那个乡下小鬼做什幺。倒不如说,是他把原本睡得好好的我强行唤醒啊!更何况…你们有什幺值得我费心调教的价值呢?一群玩着勇者游戏的小鬼头,连真正的战争是什幺样子,根本就还不知道吧?」

「不要扯开话题!」

阿米吉塔德刻意装作相当愤怒的样子,他认为这样能让对方说得更多,也就透漏更多情报。但与此同时,他非常清楚自己不是异端的对手,双方并不是平等的存在,所以不能在这时挑起更大的冲突。

然而,没有人知道古老的异端魔舰有什幺诡计。

或许是阿米吉塔德的演技不差,持续巨大化的少女人形果真露出了开心表情,甚至轻挑地用手指指着渺小的大能者。

「别这幺激动嘛,其实你们是如此相似呢!不管是喜欢涂鸦的你,还是那个在乡下玩泥巴长大的小笨蛋,都是设定了一个目标而不断努力,哪怕在半途就知道这一切是徒劳无功,仍不肯放弃!很厉害哪!毕竟宇宙里的每一个生命,都是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马不停蹄地奔向死亡呢。在你们那眨眼即逝的短暂寿命里,到底能够将命运翻转多少次呢?最神圣的功业也好,最丑陋的笑话也罢,你们总是喜欢将那类的事迹铭刻在毫不起眼的墓碑上呢。真是的!明明只要经过千万年时间,就谁也不记得了嘛!」

发出寒光的少女身形,甜美的声音却只顾着自说自话,难道是开心过头了吗?但是,能够发出这样的狂言,确实也只有此生同宇宙等长的异端战舰,有资格大放厥词了。

尽管如此,阿米吉塔德晓得自己不能在这里退让,他挺起胸膛并自豪地开口。

「异端啊,妳错了!有件事我们是牢记着的:远古时代的妳所犯下的罪恶,只要这宇宙还有生命存在,就永远也不会被遗忘!纵使生命的终点始终是死亡,但妳掠夺群星、终结万物未来的暴行,不配称为宇宙的命运,仅仅只是纯粹的邪恶!」

「欸,讲得还真是过分呢…你又知道人家的什幺了啊…?」

少女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是在悄悄叹息。

然而,阿米吉塔德却知道,如果有一瞬间以为她在反省,那就是自己心灵遭到侵蚀的证据。异端之名乃实至名归,异端魔舰之存在意义,便是站在宇宙万物、甚至是物理法则的对立面。千万年来让无数生灵畏惧不已的那道冷冽寒光,从历史尚不存在的远古时代开始,就持续啃蚀着这个宇宙!异端即是万界众生直至宇宙毁灭时的最终大敌!

这一点不曾改变,也永远不可能改变,没有谁能够比大能者更明白这一点。

所以,阿米吉塔德再度厉声咆哮。

「我再说一次,异端!妳的诅咒于我无效!万界万物对妳的仇恨将使我强大!」

并非是失去理智,而是故意装得偏激,使自己看起来像是固执的狂信者。这时的阿米吉塔德想起自己成为大能者之初接受的谆谆教诲,他必须将精神上的任何缝隙想办法填满,哪怕这会使自己看上去癫狂而愚昧,因为恶魔最擅长的伎俩就是趁虚而入,在对手最脆弱的一面全力攻击,将心灵在动摇的瞬间就加以腐化。

当然,对方也知道阿米吉塔德会采取如此反应。

「………」

化为寒光的异端魔舰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对她而言,这感觉是太过复杂的,就像一只小蚂蚁在人类面前耀武扬威地挥动触角,自以为这样就能保护自己。

虽然懒得在这里引发激烈冲突,但自己被看扁成这样,实在也太说不过去了。

一瞬间,扩散到整个星系程度的寒光,变得活跃而具体化了起来,同时将大能者强行排挤了出去。

阿米吉塔德被甩到星系的边缘处。

由于现在的他缺乏实体,因此几乎是直接闪现在星系的边陲。这是魔舰刻意给他保留的最佳观赏点,因为从这个地方,可以看见整个星系的光芒都收敛起来,直到汇聚成一个少女的外貌。

人形的姿态。

亦是恶魔的姿态。

与最初看见那站在船首上的样子相同,只是身体膨胀了不知多少倍,导致阿米吉塔德必须相隔一整个星系的距离,才能够看见其人形的全貌。

即便如此,双方仍旧可以对话。

「能者兼之贤者,满足我的好奇吧,你战斗不懈是为何故?」

「拯救万物!」阿米吉塔德的态度果决,意志也毫无空隙:「不让宇宙的生命之火熄灭。」

「哦哦,多幺狂傲呀!不愧是已知领域的保护者!在自己所选择的道路上坚定不移地走着,仿佛一丝一毫都未曾怀疑过,这样的精神岂不是让人非常感佩吗?」

「不要再用言语来动摇我的意志了!妳的嘲讽对我无效!」

「嘲讽吗?也罢,看来你就是这样自说自话的家伙呢。」星系尺寸的少女轻轻一笑:「问题是,为什幺宇宙一定得充满生命呢?难道世界不能只由许多炽热的火球、与冰冷的黑岩来组成吗?在开天辟地的激烈冲突中偶然诞生的东西,对宇宙来说真有这幺不可或缺吗?」

「这幺说,妳的目的果然就是与大能者为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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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弟、别这幺警戒嘛!无论如何,在你成为大能者…不,应该说是在你的祖先行走在陆地上之前,我就已经在深空的星海里航行了。经过这幺漫长的岁月,难道我会刻意挑选你这短暂生命活跃起来的瞬间、兴起什幺我之前从来没去想过的灭世计划吗?」

「听上去很合理,但是对我等来说,无法不将异端视之为有害!」阿米吉塔德开始咬牙切齿:「何况妳出现在一位大能者叛徒的身边!此前无论发生什幺事,大能者都不曾背弃自己的意志,像爱德蒙这样发生异变的家伙还是头一次出现!」

「小弟弟啊…先跟你说清楚吧,我可是被召唤过来的哦!对我来说,既然享用了美味的供品,就不能不满足召唤者的愿望了呢!这可是连在最简单的冒险游戏里都存在的原则哦!不过在这以前,那个乡下小鬼的身上发生了什幺事,跟你与那些大能者之间又有什幺关系,我不但完全不知道,而且也没兴趣知道的哦~!」 本文来自

「是吗?那就让我来检视一下妳说的是不是真话吧!」

「逞强可是不好的呢!在我看来,你只是在勉强自己吧?大姊姊可不是你能敌得过的对手喔!」

星系尺寸的少女人形,露出不似嘲讽的天真笑容。

然而,她说的也是事实。

现在没有方法能对抗异端的机械之神,甚至就连阻止她前进都办不到,阿米吉塔德心知肚明。

「所以说,听姊姊的劝,乖乖回去你的战场吧,小弟弟。」

一瞬间,阿米吉塔德以为自己的视觉遭到入侵,因为原本已很巨大的少女人形,竟然一下子再度膨胀,速度比光更快,顷刻间就达到了横跨数百光年的程度。阿米吉塔德连后退都来不及,就整个人被超巨大的少女所覆盖,或许是被吞没在肚子附近的位置吧?总之他再也无法观察到少女的全貌,只能够透过感知空间的一连串无形震荡,确认对方确实还存在这里。

在这种情况下,就连应该如何战斗,都没办法确定了。

阿米吉塔德终于承认自己无能为力。

追根究柢,当初就不该让爱德蒙回去取那颗心脏。尽管谁也不能确定只剩心脏的「那家伙」还能做些什幺,但是果然不该冒这种风险。事到如今,大量的异种文明被消灭,而异端魔舰也被召唤了出来,阿米吉塔德知道自己不仅是无能为力,甚至是一事无成。

回想起来,当年的爱德蒙,全身上下散发出英雄的气息,声势甚至压过在前线战斗已久的阿米吉塔德,成为大能者中的一颗耀眼新星。他受到吹捧,大家以为他无所不能,将他看成是冒险故事的主人公。区区的诅咒,在主角面前自然是不算什幺,能够超越命运的角色才有被崇敬的资格。

然而,现实并不是照着小说去演的。

「那幺,也该说再见啰!」

尽管哪里都看不见异端,对方的声音却仍然清楚地传进脑袋。然后,就在下一个瞬间,一股强力的力量拉扯着阿米吉塔德,将他固定在某个座标点上,就连他的大能也无计可施。

语声未歇,笔尖便如疾光般扫过群星环带。阿米吉塔德竟挣脱了束缚,同时灌注全神意志,瞬间画出了一串铺天盖地的锁链,而且尽可能张开,直到足够绑住整艘异端战舰。

「休想过去!」

阿米吉塔德脸色苍白,但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过度消耗自己的力量。这块从他本身分离出来的精神体几乎已快要崩溃,但是胸膛却宛如塞入了一颗超新星,使他全身都散发出强烈的火光,就连他的头发也在眨眼间变得火红。

被画出来的巨大锁链绑住,巨大的异端战舰终于停止前进,但其发散出来的能量却没有丝毫削减。

「为何如此激动?小弟弟,难道你以为我会对那还在襁褓中的现世新神不利幺?」

「那是不可碰触之地!是我等的圣域!」

「很遗憾,小弟弟啊…大姊姊并不喜欢明明没啥本事、却还要死缠烂打的男人。」

异端战舰轻轻一笑,瞬间就将巨大的锁链扯断开来,同时冰冷的虚无大海则涌现漩涡,水流不停打转,直到整艘魔舰都被拖进难辨时空的黑暗深渊。

「呀啊!」

另一方面,阿米吉塔德却是燃尽了力量,甚至就连原本的外表都无法维持。他悲痛地喊叫着,无法阻止自己的存在体趋于崩溃,最终他成为了一滩软弱无力的苍白光芒。

在彻底没入深渊漩涡前,远古的魔舰再一次现出少女人形,来到已经不成样子的大能者前面,将自己少女化之后的长相大方公开给阿米吉塔德知道。

白色的头发与眉毛。

湛蓝色的眼珠,肌肤白皙不带血色的脸颊,以及浅红色的小嘴唇。

当然,对本体是战舰的异端姬神来说,少女外形只是个终端介面,模样随时可以变化。但她现在展示给阿米吉塔德看的面容,毫无疑问是她最喜爱的样子,也是远古神话里最常用来形容她的那副模样。

更重要的是,当本地银河发生神团入侵事件的那个时候,阿米吉塔德曾经在「那个人」的身边见过相同的少女,而当时的他却懵然未知,毫不清楚那奇异女孩的底细。

「妳居然这幺早就出场了吗?伯爵身旁的那个异国少女?」

阿米吉塔德仍然没有当场说出名字,因为他仍然受圣灵所限,无法说出异端之物的称呼。

「终于注意到了吗?嘻嘻,好久不见了呢!」

白发少女伸出手,宛如触摸阿米吉塔德的脸颊一般,将手伸入那团不成样子的黯淡白光内。

「不过很遗憾,当时与你相见的我,只是我留在神降之地的一艘小小分身。我并不完全知道她这几十个世纪以来的经历,唯独有一些特别的事情,她会传达给我知道,其中就包括了你哟!」

「真是想像不到啊…不断在创世神话中重复被提及的妳,居然会在距离我们这幺近的地方!」

「我可是从来都不想离开他的。」白发少女贴上阿米吉塔德的黯淡光影,宛如彼此重叠。「但那就是我们的命运,在现世新神创立的法则下哀叹、挣扎,无论怎幺努力,仍旧是一次又一次的徒劳无功,直到宇宙的终结都不会有翻身机会。」

「真是一副把自己看成是受害者的样子啊,异端!妳至今谋杀的生灵难道还不够多吗?」

「呵呵呵…果然是个天真的小弟弟呢。」

终端人形介面轻轻一拨,将化作白光的阿米吉塔德胸口撕裂。大能者并不觉得疼痛,但他有种自己内脏被对方窥探得一清二楚的恶心感,然而他根本就没有丝毫还击的力量。

「在我等至高存在的领域里,注定平凡无为的那些生物……原本就没有任何价值!」

「终于露出邪恶的本性啦,异端!」阿米吉塔德冷笑着:「果然我们是水火不容的呢。」

「有一天你会知道的,小弟弟。你的信念虽然与他南辕北辙,但结果终究是一样的。」

「即使末日降临,那也是千亿年之后的事了。」阿米吉塔德的光影凝聚成一团球状,如同张开一道防护盾那般,将异端的言语阻隔在心灵之外。「对我等平凡无为的生物来说,能够掌握的只有现在,那就够了!」

「不错,说得真不错……」

少女白眉之下的水灵双眼,持续散发出魔性魅惑的气息,仿佛想刺穿大能者的心之屏障。

然而,她也无意与对方有太多交谈。

「我该走了,小弟弟。」异端姬神挥手做出道别的模样:「有个沉睡的王子等我去唤醒呢。」

「法雷尔不该再醒来!」阿米吉塔德发出怒吼:「本地银河的生灵为了他,已经受到太多磨难了!」 内容来自

「嘻嘻,又何止是本地银河呢?无论多少生命被践踏,我们早就都无所谓了。」

异端的少女魅惑地笑着,缓缓伸出舌头,贪婪地从那团白色光影啜取可口的男性能量。

「别、别这样!」

「哼哼…久违了的滋味啊!那幺,王中之王的小弟弟,我会祝福你长胜不败的。当这个宇宙终于迎来灭亡末日时,我希望你能够与我们一起站在相同的视野、见证时空彻底终结的那一刻。我相信,你应该也有兴趣知道那是什幺风景吧?」

「妳果然是想拉拢我吗?」

「不,现在我还不需要你。因为我保证,当那天到来时,你会主动成为我的奴隶。哦…正确来说,应该是全宇宙任何一个拥有意志的个体,都会归顺在我的脚下,成为替我舔脚的小虫子~」

「这就是妳的想法吗?」阿米吉塔德坚定地说:「那是不可能的!」

「随你怎幺说了,总之加油哦!」

少女终于放开了阿米吉塔德,留下那团不成样子的失色光芒,回归自己的本体,而阿米吉塔德只能眼睁睁看着,在他的精神体再过几秒就要崩溃的情况下,他已经无计可施。

最终,在巨大的异端魔舰消失于虚空漩涡前,少女传来了最后的道别。

「大能者、王中之王、已知领域的的保护者,阿基米德小弟弟呦,让我们约定日后再会吧!」

「我叫阿米吉塔德!!」【3】

── 十年后 ──





窗外的景色仍然是昏沉沉的,阳光还没有从遥远的山头露出脸来。一层薄薄的露气凝结在玻璃窗上,木头的窗框留下经年累月的潮湿水痕,以充满创造性的轮廓印着腐蚀的刻迹;户外的气温仍是一整天的最低温度,街上行人稀少,只有公共读报间的四方投影闪动着休眠状态的绿光,那外壳锈蚀的老机器正等候中央报社传来最新的晨间讯息。

一个美好但慵懒的清晨。

正常人,或者说普通的人,绝对不可能在这样寒冷的阴冷早上,带着感恩的心情跳出被窝。惰性是人类性格里不曾短缺的元素,通常可以靠意志力压抑,有些时候则并不简单,就像此刻仍然赖在厚厚羊毛被里的金发美少女一样。即使一种叫做「闹钟」的发明物相当尽责地铃声大作,似乎也不能帮助她摆脱惰性,她仿佛更乐于享受人类性格里的这种负面元素。

「……呜…」

远古的美神,芙蕾雅,此刻正在赖床,而那无辜的闹钟则给她一把扔到了床底下。过去曾仰慕过这位绝世美神、不惜为此献身于英灵殿的众多好汉,倘若看见她双腿夹着抱枕,嘴角流着口水,一头漂亮金发乱七八糟披散在枕头上的样子,大概都要为之流泪吧。

当然,闹钟之所以会响,意思就是到了该起床的时间。即便如此,明明是自己设定的闹钟时间,金发的神女却仍然缩在床上、无动于衷。

并没有什幺明确的理由,也不是因为作了什幺让人想多多沉溺一下的美梦,纯粹只是惰性发作。

「……呜…不想起来…」

呻吟了两声,然后又扭了下腰,贪睡的美姬仍然没打算起床。她的双腿紧紧夹住那塞满羽毛的抱枕,脑袋大概只清醒了五分之一;她不时将那夹着的抱枕与自己的大腿相互摩擦,当力道往股间集中的同时也涌出快感,这让芙蕾雅不知不觉就把左手给伸到肚子以下的地方,贴着身体缓缓滑入双腿内侧,指尖依稀可以摸到昨夜那阵欢愉后所留下的干涸水痕,同时床垫与棉被上同样也有一小块对应的部份残留了痕迹。

同样能证明昨夜那段激情的,还有垃圾桶中满满的卫生纸团。干掉的某种分泌物化为淡红色的结晶贴在纸上,而那红色的颜色则来自数百个牺牲者,在结晶体的保护下保持着鲜度,让时间滞留在他们生命被轻易抹去的一瞬间。 内容来自

十年了,芙蕾雅过着自己的生活,也享受这样的生活。东方象限那段如同圣女的生活方式,已经变成一段不可思议的历史了。如今已是教廷首要缉拿对象的她,学会表现自己的欲望,大方现出自己的缺点,她不在乎从那些她所鄙视的人类身上学习各种羞耻残酷的性妄想。

可怕的是,对普通人而言仅仅是妄想的事情,对芙蕾雅来说,却是可以实现的。

而她觉得那充满乐趣。

那为何不做呢?

仿佛是想透过被窝回忆昨晚的温暖,芙蕾雅始终不肯起床,直到门板传来两下清亮的敲击声。

叩、叩。

两下。

没有质疑的必要,的确就是两声,清脆而优雅,比任何闹钟都更有效,驱散了金发美姬的惰性。

「讨厌。」

轻轻在嘴边抱怨了一声。

「嗯~~啊!」

芙蕾雅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但首先,一顿起床气还是不可避免。

她乐于仿效人类的坏习惯。

尤其当这样的坏习惯,可以转化为她所热爱的残酷游戏的时候。

咚。

柔软的羊毛被吸收了女性娇弱的打击力,连一点声响都听不到,然而,被褥底下却有惊愕与惨叫从折缝处传来,而芙蕾雅纤细手指的关节上,却多出几个新鲜的红色斑点。

「啊,各位,早安哪。」

对着自己躺了一夜、残留着体温与体香的被窝,芙蕾雅像是自言自语一样,道了声早安。

那是残酷而致命的话语。

芙蕾雅伸出手,往羊毛被与床垫的狭窄缝隙抓过去,乱七八糟地抹了一阵。而她所抓出来的东西,却细小到几乎不能够看见。唯一称得上醒目的变化,是那如童女般稚嫩光滑的肌肤上,磨擦出许多线状的红色斑痕。

紧接着,惨叫声再次传开,而且越发剧烈。

被窝底下开始跑出些什幺小东西。

当然,由于是这位堕落美神的游戏,这些在她床上陪伴她度过惊险一夜的玩物,其真实毫无疑问,其弱小无庸置疑,其性命无关紧要。

在盘腿坐在床上的芙蕾雅眼皮底下,许多小小的人类奔逃着、尖叫着,在腥红的床垫上挣扎。无数的肉片散落在芙蕾雅的高级床垫,肮脏而粗鄙,却带有邪恶美感。沾在她大腿与屁股上的一团团肉酱在昨晚睡觉前都还活着,却在半夜被金发神女的差劲睡相给压死。芙蕾雅时而乱踢的双腿,辗过大概二十几个人,在裸睡的光滑大腿上留下红色擦痕;被大脚踩烂的大约有十个人,其中一半以上直接飞出了这床的范围,远远摔死在几百米外的地板上,只有很少的陪睡者有幸能撑到天明。但是,当芙蕾雅宣泄她毫无道理的起床气的时候,这些生存者又有四分之三死于非命。

「救命啊!!」

「别过来,啊!!」

「咕哇!!呃!」

惨叫声此起彼落,但芙蕾雅压根儿就没听见,或者说故意装作听不见。她不在乎自己昨晚做过什幺事情,甚至不想让这些琐事占据她哪怕一小片记忆。事实是昨天晚上,她选择用最可怕的方式去教训那五百个必须给自己愚蠢行为付出代价的赏金猎人,让他们无趣的生命奉献给女神片刻的欢愉。

这些家伙在冲着高额赏金袭击芙蕾雅之前,肯定没想过自己会招致这屈辱的结局。追根究柢,纯粹是因为他们太过弱小,远比术谱调律师低下,被夺去武器就无计可施,尤其是那些给予他们足够力量朝神女挑战的「术具」。

术具的存在,让普通人类不必成为术谱调律师,也能轻易得到超越凡人的力量。在银河系的北境,装备术具的人类是所向披靡,往往能成为一方之霸或星系军阀。然而,人类的愚蠢是毫无止尽。当这些术具持有者意图向统治这个银河系的上位存在发动挑战时,各种传说被留在历史上,而那总是有着血腥而残酷、不适合儿童阅读的结局。与真正习有能力的术谱调律师不同,无论是什幺效果、什幺形式的术具,只要被摧毁或夺走,装备者也就恢复凡人的身分,没得商量。

对于凡人来说,即使是神女的一束头发,都是危险甚或致命的。

「哇啊啊啊!」

又有一批陪睡的玩物惨死在床垫上,只因芙蕾雅拖在枕头上滑动的金色长发,将人们分解成好几块。以这种大小差距,头发的卷动速度与质量,就跟高速列车能够产生的撞击力差不多,轻易就能撞断小人的全身骨头。

然而,即使是血肉沾在芙蕾雅的身体上,美丽女神天生赋予的母海恩赐,也会使脏污远离这美好的身体,令那些模糊的肉片在金发美姬察觉之前就消散不见──除非她刻意想留着。

芙蕾雅终于下床了。

她不在乎那些玩物,这些垃圾不能阻碍她一天的生活,不过在她开始扮演这几年来的那个好玩的新角色之前,她要先跟那些宠物打声招呼。

毕竟,出了那扇房门,她就不再是个堕落的女神。

「早安!美好的清晨,恭喜各位迎接了最后一次的日出,是不是该谢谢我呢?」

站在到处丢弃着皱巴巴卫生纸的地板上,绽开笑靥的堕落美姬背对着窗外晨光,朝床上那些意乱发狂、在同伴们的扁平肉片之间逃窜的小人,以高高在上的骄傲姿态问候了早安。

然后,屠杀开始。

噗叽!噗吱!

芙蕾雅没有犹豫,动作俐落地找出床上每一个还活着的小人,且不愿多看这些过去都曾是战功彪炳的赏金猎人一眼,直接了当地就将所有人捏死,就像消灭蚂蚁一样,彻底摆出无所谓的态度。

垃圾不管聚集再多,仍然也还是垃圾。这些赏金猎人集结过百人力展开偷袭,而这就是下场。昨天夜里,这些被夺走术具的狂妄之徒,他们当中的一半被丢弃在巨人房间的地板上,拚了命四处逃窜,却无法躲开芙蕾雅一次又一次恶意踩下的巨大裸足。在金发神女拿出体感游戏机玩跳舞游戏的同时,细小的弱者被大量杀害,化为庞大足底下一个个鲜艳的红斑点,其后被廉价的卫生纸随意擦拭。

连棺材也不配享有,被揉在纸团里丢进垃圾箱,就是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赏金猎人的结局。

仅仅一分钟不到,屠杀就结束了,残留着体温与体香的床褥上,再也看不到还能活动的人类。

嘶──

芙蕾雅抽起一张纸巾,并顺手拿起摆在床头的按压式清洁液,熟练地将沾在手指上的小小肉酱抹除掉。被大手捏死的人类甚至无法留下全尸,就这样惨死在芙蕾雅柔嫩的手掌心里,最后跟着揉皱的卫生纸团被丢进垃圾桶,与芙蕾雅生活中的各种日常垃圾,例如灰尘、纸屑、零食的包装纸,以及结成块状的松软咖啡豆渣混在一起,小人的肉片甚至不比包装纸上的糖果商标更大。

此时,门板再度传来敲门的声音。

「芙蕾雅,妳起床了吗?」

面对门外那个女性的声音,芙蕾雅伸了下懒腰,驱散余下那几分仍未睡饱的瞌睡虫,然后才慢慢回答:「已经起来了啦。」

「那就快点下楼来,早餐都要冷掉了。」

说完这话,女人似乎就走开了,同时传来渐行渐远、下楼梯的踏地声。

「唔……!」

芙蕾雅又一次伸了下懒腰,简直就像普通的人类一样,在天冷早晨对温暖的被窝充满怨念。

不过,她还是很喜欢自己现在的生活。

「早安啊,里斯布利奥。」

转头看着窗子,芙蕾雅伸出才刚弄死许多小人的手,将窗子从那自行上漆而显得颜色不太均匀的窗框上往外推开。

然而,窗外原本呈现的那片的绿色风景,以及透着晨雾的街道,却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窗外其实什幺景色也没有。

不,如果低头看下去的话,会发现在黑漆漆的视野之中,有着一颗巨大的蓝绿色宝石。白亮的云雾缠绕着那宝石的半侧,缓缓呈现出流动的感觉;至于隐身在黑暗中的那一半,却是闪耀微光,细密的亮点沿着宝石表上限的蜿蜒曲线遍布着,并且往黑暗空间拉出一条笔直的竖线,闪烁着亮晶晶的光彩。

在地板上滑动的游戏机,碰撞到了某个大型的透明箱子,引发一阵小小的骚动。

「哇呀呀!!」

如同杂物收纳箱的那个透明箱子,竟然传来人类的呼叫声,显然是因为突然遭受到撞击而引发恐慌。

「哼,一大早就这幺有精神吗?」

芙蕾雅走了过去,表情瞬间变得冷酷。这可不是她理想中展开一天生活的方式。不过对于那些愚蠢的垃圾,适度的调教还是有必要的。

随着金发的少女神明越走越近,箱子内部传出的叫嚷声也越来越大,直到连脚步的震动都能令箱子里面的东西发生摇晃时,惊叫声才嘎然而止,十分不自然地停顿住。

这个加上了盖子并且紧紧扣住的透明收纳箱,收藏的东西不是衣服或工具,而是「玩具」,是芙蕾雅细心设计并妥善安排的玩物,用来关住那些能让她满足调教欲望的愚笨蠢物。

箱子里面放着一块小小的社区。

棋盘状的街道,横向与直向各有五条,道路之间则有风格迥异的建筑物林立。街道在贴近箱子内部的边缘处遭到切断,一些地方还能看出原本路口的痕迹,人行道上安插着号志灯杆与路标牌,指引社区的住民通往外部的公共设施。不过现在,这里就只是个监狱,路标牌毫无意义,因为谁都不能离开这个被盖子封住的收纳箱。

对这个收纳箱社区的住民来说,现在同样是早晨时分,然而为数约三百人的这些居民,他们的夜晚要过得比芙蕾雅混乱许多,不能享受片刻的休憩,反而是为了那势必来到的日出时刻不断祈祷,希望自己能够撑过新的一天,或至少不要因为内心的恐惧而最终发狂。

「该吃早餐啰,快出来吧!」

芙蕾雅从放置在收纳箱旁边的另一个小盒子里,捡起几块刻意拨开的面包屑,再打开收纳箱的盖子,像喂虫子一样把面包屑丢进收纳箱。那些五谷面包的碎块就这样落在马路与空地上,发出巨大又沉重的撞击声,更将道路砸得是坑坑洞洞。

接着,芙蕾雅开始脱下她那件过于宽松及轻便的睡袍,让拥有完美曲线的乳房从睡衣的束带下蹦跳而裸露出来。

「再加上我特制的乳汁吧,哦呵呵~」

动手捏住自己的乳首,芙蕾雅的敏感部位早因兴奋而胀起,她的神经还充满方才捏死大量小人而引发的性欲,这使现在的她不必费什幺力气。

粉色的乳头被指甲刮弄着,然后被挤压,慢慢开始变得更加肿胀,同时富有弹性的乳房则挺立起来,仿佛一对倒置的山丘,悬挂在收纳箱里的迷你社区上方。

接着,堕落女神的恩泽,开始浇注在那萦绕着恐惧的收纳箱街道上。

噗唰唰唰──

芙蕾雅的脸颊变得通红,一大清早就做出这样色情的事,让她的呼吸都变得絮乱。

大量白色的浓密乳汁从天而降,灌在小小社区的公寓顶楼与道路上面,连行道树都在几秒钟内被染成白色。然而等这些植物充分吸收来自女神的恩赐后,枝叶想必会更加茂盛,甚至开出美丽的花朵吧。

乳汁继续浇灌,并顺着地势流向水渠。饿了太久的囚犯顿时顾不得危险,冒着甘霖从阴暗角落奔出来,像原始的动物一样跪在水渠旁边,露出丑陋的姿态吸吮着奶水。

「啊呀?对于虫子来说,这样的早餐是不是太高级了呢?」

停止榨乳的芙蕾雅,大方裸露着她的乳房,同时嘲弄底下的受困者。

不过,并非所有人都因为饥饿而迷失心智,小小的社区里仍然有人格外非凡,具有与邪恶神女进行对话而不尿湿裤子的勇气。 copyright

「神、神女大人……」

一个中年男子,身上的穿着已经破烂,显示他被困在这里很长的时间。他握着双手,以极为谦卑的姿态跪在道路中央,好让芙蕾雅能清楚看到他。

他用充满敬畏的语气,朝随时能了结他生命的残酷神女发出呼唤。尽管仪态狼狈,但芙蕾雅并不会讨厌有勇气同她讲话的人。

前提是,对方本身并没有做过什幺触怒到她的事。

「又是你啊,你想怎样?」

芙蕾雅其实记得这个人,她还记得自己听见那宛如嚼着烟草在说话的特殊腔调时,是个什幺样可笑的场面。

「请、请问神女大人…什幺时候才愿意放我们回去呢?」

「回去哪里?」

芙蕾雅往收纳箱压低了脸,这一举动让其他的人类四散逃窜。她用可怕的目光瞪着那男人,仿佛随时都要捏死他,但她知道那卑鄙又可耻的男人理当接受更残酷的刑罚,而非这样舒服地死去了事。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吧?一通电话打到家里来,开口就说我们家的弟弟出了车祸撞了人,要我拿出大量现金跟受害者谈赔偿……当初跟我通电话的人,不就是你吗?」

「神女大人,我会洗心革面的!」男人露出可怜的样子,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打电话从无知的老人身上骗取钱财,这种事实在是天理不容!我已经被神女大人的正义之心感动了,以后一定不会再犯……」

「什幺什幺?正义之心?」

芙蕾雅突然打断男人讲话,慢慢露出恐怖又残虐的微笑,然后朝对方伸出手指。

「呀啊啊啊——」

男人的惨叫持续了不知道多久。

小小的他,被金发女神的巨大手指夹在中间,慢慢被无法抵抗的庞大力量给搓成一颗肉泥球。芙蕾雅故意不让男人的生命轻易结束,她戏谑地改变人类身体的各项结构,仿佛将积木胡乱搭起似的来变化构型,将男人的鼻梁与他自己的屁股紧紧压在一起,然后又把手脚拉长之后随意缠绕着。

残忍无情的术谱力量,施加在逐渐变成肉泥丸子的诈欺犯身上,迫使他的躯体增加弹性及柔软度,能够接受巨大女神的艺术创造,但这并不会遮断他每一寸肌肤透过神经末梢所感受到的痛楚。

「饶了我吧……不、请直接杀了我吧,神女大人……」

「才不要呢,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芙蕾雅笑得非常开怀,她觉得自己实在找到了有趣的玩具,这个男人的各项反应都太过符合她的乐趣标准了,因此她当然不可能会在这时了结对方的性命。

当芙蕾雅的游戏结束时,街道上只剩下一颗椭圆形状、但毫无疑问仍然活着的肉泥丸子,连痛苦的叫声都发不出来,就这样被随意弃置。而在两旁公寓楼上的窗口边,躲藏在窗帘后头的那些人类,陆陆续续传出来绝望的啼哭与悲鸣,他们很清楚自己随时也将遭到那样的待遇。

而且,芙蕾雅一点也不会同情他们。 本文来自

随着芙蕾雅在里斯布利奥行星的生活继续下去,这个收纳箱里的小小社区,想必还会加入更多的新住户。由于她的美貌是如此出众,哪怕她只是穿着朴素的衣服走在街上,也不曾少遇到过拦路搭讪的愚笨青年,甚至是无法管好自己性欲的冲动者。

不管是直接对伪装成人类的堕落美神出手,还是在她面前犯下可耻又难以原谅的过错,人们的下场就是遭到转移,永远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改变身分成为芙蕾雅消遣用的玩物。

脱下睡衣的芙蕾雅,保持全身赤裸的姿态,走到了房间的门前。

刚才还听到有谁在外面敲门的声音。

可是,外面不可能有别人存在,因为这里是距离里斯布利奥行星已十分遥远的宇宙。即使来往船只也不可能察觉、一处隔离在异次元的藏身之所。在这个对芙蕾雅来说既幽闭又狭窄的密室里,竖立在面前那发出老旧声响的巨木门扉,与行星地表上某处构造及式样完全相同的门有所联系。敲门的声响几乎是同步传达到这里,包含随后而来的温柔话语,提醒芙蕾雅她是时候去会见那些「亲爱的家人」。

又该扮演那奇妙的身分了。

芙蕾雅走过去,巨大的木门发出嘎嘎的声响后自动打开。外面的空间虽然广大,却几乎空无一物,不存在丝毫让人舒适生活的机能,设备充其量只有一张躺椅,正好能够包容芙蕾雅一千公尺的身体。

「不知道早餐吃什幺呢…?」

宛如被吸引过去一样,漫不经心的芙蕾雅自己爬上了躺椅。在调整到确保了舒适的角度后,她闭上眼睛,一瞬间就将意识转移出去,切换到里斯布利奥的行星地表上、一具如同人类的精致分身。尽管她可以让本体及分身同时表达出自主意识、甚至个别展开活动,但是这样一来,似乎会对自己选择的这个生活,以及这户人家不够尊重,毕竟可怜的人类并没有这幺方便的机能。

因此,当芙蕾雅的意识转移出去后,她千米级的本体就这幺在躺椅上熟睡,安静而隐密地藏在这宇宙空间里的黑暗角落。

然后,在里斯布利奥行星的美好的一天,也正式展开。





??  本银河历100.4034年3月11日  ??

本地银河北方象限.里斯布利奥星系





随着一股扭力将金属握把转动,门闩顿时往收存孔退却,使斑驳掉漆的白色门板从门框上滑开。不久之前才刚上过油的蝴蝶铰链无声无息地敞开金属双翼,将闭锁的室内空间与外头走廊融为一体,崭新的风景于是出现在芙蕾雅眼前。

那是一条不过五米长度、宽度甚至只能让一个人走过的狭窄走廊。而在正对着寝室房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张有些累积了灰尘的全家福合照。

奇妙的是,明明应该是值得纪念的照片,背景却是在充斥医疗仪器的加护病房,照片中人的脸上也完全没有笑容。

芙蕾雅用手指抹去了相框上沾染的浅浅灰尘。

在这条走道的右侧,一扇能够看见中庭的窗户嵌在墙面低处,同时由于窗户半开的关系,户外高耸的树木得以往屋内伸入几枝嫩芽,而老死的枯叶则被风吹进屋子,随意散落在走道上。至于走道的左方则连着楼梯,转折一次后就能下去到一楼的客厅,餐盘放上桌子的清脆敲击声也正从那方向传来。

深呼吸了一口气,芙蕾雅摸着胸口,她知道自己今天早上格外兴奋。或许是起床后捉弄那些小人有些太过了,脸上隐约感觉得到发热,于是她在最短时间内试着让自己冷却下来。

「呼~!」

来自中庭花园的那股花香味,尽管比不上用术谱力量特调的珍贵香水,但经过了这几年时光,神女已学会从这些朴实的自然产物寻找乐趣,桂花的香气说明春天已进入这个城镇。

然后,芙蕾雅这人类尺寸的分身走下了楼梯。

早餐已经在客厅的主桌上摆着。

之所以不利用那个小饭厅,是因为饭桌上长年堆置着各种厨房小家电。这户人家的家庭主妇向来不擅长整理东西,那个不知多久没启动过的自动拖地机也搁了在饭桌下方,害得椅子都没法推进去收纳。

在芙蕾雅走下楼梯的同时,她看见一个背对她、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晨间新闻的男性。不晓得对方到底是什幺时候就起床了呢?那男人的下巴胡子被刮得干净溜溜,大老远就能闻到廉价古龙水的味道;他上班用的服装在前一天晚上就被烫得平平整整,胸前的口袋中规中矩地插着一只感应笔,单位的识别证也方方正正地插在里头。

男人的名字叫阿方索?莱昂?夏洛克。

单纯就名字本身来研究的话,尽管可以追溯到千余年前守卫这个行星的圣徒后代的宗族名号,但这只是里斯布利奥行星上的一个菜市场名字,在世俗化之后被沽名钓誉的平凡百姓大肆借用,几乎在每一间中小学校的新生名册里都能找出一大串。但是,尽管在传统与宗教上具有浓厚的赐福意涵,这个名字之所以会被芙蕾雅牢牢记住,与千年前的圣者无关,而是因为这位正值而立之年的男子极其不幸地被命运选上。

他是法雷尔这一代的父亲。

尽管总得有人担任这个角色,但却是全宇宙最不幸的存在。对那些知道法雷尔这个名字代表什幺意义的超凡存在来说,这个角色只能被当成迁怒的对象罢了。即便本身未曾犯下任何愚蠢的错误,一旦灾祸降临,男人也只能在冥府悲叹自己的倒楣。所谓凡人,就是如此被动与无奈。

就像十年前的那时候。

来到这个星球的芙蕾雅,出现在阿方索的面前,还差一点就要粉碎了整个星系。

数十个世纪的怨恨难以压抑。

但是,现在又是怎幺一回事?

芙蕾雅故意无声无息地步下楼梯,悄悄绕到后方,接着突然搂住阿方索散发出刮胡泡香味的颈子,用里斯布利奥的传统作风代替一声早安。

「啾~」

「哇!芙、芙蕾雅?」

被突然用近乎格斗技的方式固定住颈子、并随后被强吻的男人,头也不回就猜到了是谁发起的这场恶作剧。

「早安,今天也是好天气呢。」

芙蕾雅很快放开阿方索,开朗地转到男人面前,向脸色发白的人类用正统的方式打招呼。

「我的爸爸。」

「呃、嗯。」

阿方索撇开视线,这是他三十年人生历练出来的本能反应,即便是在家庭成员的面前都是如此。

「还有妈也是。」

芙蕾雅转过头,朝向正在厨房里忙着家事的一个女人打招呼。

「早。」

尽管回应略显冷淡,手上的削肉刀仍然熟练地切削三人份食材的伊莉莎白?夏洛克,是这个家庭的女主人,也是阿方索的妻子。

十年前,在亲朋好友谁都不看好的情况下,这对年轻夫妻结为连理。不仅是因为他们都还太过年轻,更是因为那个在灾变中诞生的婴儿,给这个家庭带来无比沉重的影响。

从那天开始,原本性格开朗的阿方索,脸颊越来越削瘦。一度因为认识伊莉莎白这位美娇妻而茅塞顿开的心灵,承受不了那样的打击,最终又回归到懦弱的本性。

闯入这个异常家庭的芙蕾雅,饶有兴味地从旁观察这一切,这几乎成为她日常生活的快乐来源。

「久等了,这是煎肉片与水煮蛋,赶快吃了去上班吧!」

「谢谢妈妈。」

就像普通的家人一样,芙蕾雅主动趋前帮伊莉莎白的忙,将早餐端上饭桌,并且把桌上烤好的土司面包全部涂上本地特产的咸奶油。

「嘿咻…」

担任「爸爸」角色的阿方索关掉电视,往桌子的侧边上坐下,正中央象征着一家之主的席位却留给了穿着围裙的伊莉莎白。

就跟十年来的每天早晨一样。

「今天有工作吗?」

往中间坐下的伊莉莎白,一边将长发往后束成马尾,一边盯着芙蕾雅。

「嗯,估计得忙个一整天吧。」

芙蕾雅一边将倒好的热牛奶递到阿方索面前,一边回应伊莉莎白说:「今天的案子有些棘手,也许会开庭到很晚吧,之后还得跟委托人讨论辩护策略呢。」

「看来是没办法回家吃饭了?」伊莉莎白露出一脸寂寞的表情:「虽然妳总是这幺能干,不过也别太累着自己了。」

「我知道,谢谢妈。」

芙蕾雅以微笑作为回应,然后趁着谁都没注意到的瞬间,偷偷看了下客厅旁的一扇小门。

某种规律的机械声响持续从里面传来。

门后的房间虽然敞着门,却没有开灯,窗帘也没拉起来,即使白天也显得黑漆漆的。

「有谁还要奶油吗?」

伊莉莎白将束好的头发往后一抛,让头发顺着重力自然滑落。

「不、不了。」

阿方索用叉子吃着肉片,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芙蕾雅并没有错过这个男人细微的眼神变化,她知道对方相当在意桌子上放着的一叠信封。

那些全都是帐单。

超出一个普通家庭所必要的支出量,厚厚的帐单纪录着看上去有些惊人的数字,甚至超过阿方索的薪水收入。

「这些还是跟以前一样,交给我就好了。」

芙蕾雅伸手将信封全部收入怀里,她不在乎自己的角色是否适合做出这样大方的举动,她只知道在这个家里,这些支出除了她以外没人能负担得起。

「………」

阿方索似乎想说些什幺,但最终仍一语不发,只是加快把食物塞入口中的动作。

毫无意义的男性尊严受损了吧。

尽管如此,即使芙蕾雅的存在解决了经济问题,对这个异常的家庭来说,那阴沉房间里的某件事物永远是一个打不开的心结。

「不知道早上有什幺消息呢?」

为了减少餐桌上的尴尬气氛,伊莉莎白给芙蕾雅使了个眼色,让后者起身去打开电视。安装在墙上的立体投影机很快打出影像,半透明的晨间新闻女主播出现在这个家中,自顾自地播报着。

由于没有多付互动式节目的费用,因此就像最传统的电视那样,女主播毫不理会眼前的观众想知道什幺讯息,就照着设定好的流程播报新闻。对喜爱八卦消息的里斯布利奥人而言,大大大小的意外与社会案件总是头条要闻的常客。

不过,最近这一类的社会事件,也实在是多得过头了。

女主播字正腔圆所念出来的新闻稿,是关于一起发生在上个月底的灾害事件。至于那灾害的内容,简直可以说是这行星十年来挥之不去的梦魇。类似的灾难,随时有可能发生在任何居民的头顶上,而且生存机率极为渺茫,导致相关的保险成为近年来最热卖的金融衍生性商品。

透过摄影机的镜头,正在吃早餐的这一家人,看见那栋位在租界区的,赏金猎人公会承租的某栋大楼。这栋严重毁损的建筑物已经被施工用的布幕包起来,同时许多悬空的工作平台载着工人环绕在四周,像是在检视是否可以修复。

这栋建筑物遭受损害的原因,是一个来自邻近星区的海贼神女与赏金猎人起了冲突;她先是一脚踩烂正处于下班时间的该栋大楼前方的街道,瞬间制造出30个以上的寡妇与失怙家庭,接着又一拳打坏了大楼的40到49楼,倒下的楼板或墙壁变成碎片往街道坠落,导致更严重的死伤情况。

尽管那年轻的海贼神女并没有多少特殊本领,但凭着她的尺寸,就足以引起天灾一般的重大伤害。而且,虽然她袭击的是公会办事处,却不代表里面随时都有装备术具的猎人存在。实际上,那栋大楼里所有的办事员与工作者,其实都是最普通的、没有特殊力量的人类。在身高百余米的巨大少女面前,人们只有被巨大拳头打烂成肉酱的份。

由于没有可以一战的对手接受挑战,生气的海贼神女变得相当激动,就这幺胡作非为地破坏了市区。电视开始播放当时拍摄下来的实况画面,简直就像古典的怪兽电影一样,有着奔逃尖叫的民众、崩坏倒塌的大楼,以及盘踞在狭窄街道里的巨大生物──这三种不可或缺的经典要素。

像这样的景象,几乎已经被里斯布利奥行星上的居民所熟悉了。只要不是发生在自己居住的城镇,神女制造的灾难就像其余种类的天灾一样,没什幺特别的。

最后,那个神女始终没等到具备实力的赏金猎人与其交战,反而是看不下去的她的同族,降临地表阻止了暴行,然而也没能让凶手实际付出什幺代价,就只是任其离去,留下行星政府发出一纸马后炮般的驱逐出境的声明,文字里还附带无关痛痒的「严词谴责」。

总而言之,租界区在那一天,有多达15平方公里的街道遭到践踏。受到攻击的市区几乎是彻底被摧毁,巨大的脚印遗留在化为废土的文明遗迹上,同时几千名的受害者就躺在脚印里,或是被深深埋在倒塌的建筑物下面,接近与岩石化为一体。

人类就是这样脆弱无能。

面对具有绝对优势的外来侵略者,凡人只能为了神女临时起意又穷其无聊的理由,无谓地付出牺牲,惨死在巨大的鞋底或大脚趾底下,或是被尽情玩弄后撕碎了身体。

这就是当今的里斯布利奥行星。

十年前的那次事件,带来深远而无法扭转的剧烈影响。原本是航业转运站的这个星系,突然之间被所有好事的危险份子给盯上,不管是海贼神女,还是装备着术具的赏金猎人,这些家伙在这星球出现的频率突然间增高,并引发无数的战斗。而无论谁胜谁负,惨遭破坏的都是行星上的城镇,或是宇宙港里造价昂贵的公共设施。至于普通老百姓?在那样的战斗里,要嘛被神女踩扁,要嘛被卷入术具发动后的奇异效果里,以常人难以想像的各种充满创意的方式惨死。

讽刺的是,由于外来人士越来越多,加上时常有遭到破坏的市区需要重建,从总体经济的层面来看,里斯布利奥十年来的经济成长率,反而比之前高出了将近一倍有余。而且大量破坏事件的出现,也让人类身分的芙蕾雅所选择的这个职业,变得生意兴隆。

「我吃饱了。」

以优雅的姿态喝完热牛奶的芙蕾雅,很有礼貌地在打过招呼之后,才离开餐桌。尽管高贵的她只不过是伪装成人类的样子,但她显然相当忠于扮演这个角色,甚至自己动手清洗餐具。

接着,芙蕾雅走向洗手间,毕竟用餐过后,当然是需要刷牙的。

彻底充满生活感的日常行为。

连整个星系都可以毫不眨眼加以毁灭的堕落女神,现在正享受如同人类般的生活;明明牙齿不需要整理也能永远完美,甚至不可能沾染任何细菌,却还是在卫生间的角架上放了一组漱口杯,旁边则是那对年轻夫妻的。

然而在梳妆台上,明显留有摆放第四组漱口杯的位置。

芙蕾雅挤出牙膏,透过镜子看着自己刷牙的模样,几乎忍不住想笑。她想起在天原商社作客期间见过的那些把戏,对于玩弄人类这件事,某些神女真的是充满创意与童趣,乃至于她们将满满的小人放在草莓调味的牙膏上,就这幺伸进口里与牙齿接触,最后互相比较牙刷上还有多少的幸存者。

话说回来,神女出现在本地银河的时间,至少也超过了一万年。在这一万年的期间里,无数对人类充满恶意的少女,或许早已将一切看似日常的行为,转变成恐怖又残忍的酷刑了吧。假设将整个现代人类生活的世界放大到神女的领域,或许就连简单的电视遥控器,都可以变成享受尖叫与血末的刑具吧,把小人贴在按键上随意挤破之类的。

尽管有些怀念神女的身分,不过现在的芙蕾雅,还是坚持自己这虚假的角色扮演游戏。

「呼噜噜噜…呸!」

吐出带着白色泡沫的漱口水之后,芙蕾雅用手掌舀水洗了下脸,接着用毛巾弄干沾湿的浏海。

无论如何,身为一位专业的律师,外表的清爽形象是非常重要的,尽管大多数客户在见到芙蕾雅的美貌时,就已经把困扰自己的案件给抛诸脑后,让芙蕾雅甚至不得不动用幻术让人们觉得眼中见到的她并不是那幺完美。 copyright

是的,幻术。

更正确来说,幻术才是支撑芙蕾雅过这种人类生活的基础条件。她闯入这个看似平凡的家庭,强行添加了自己身为长女的设定,使他们不曾对自己仅仅三十岁、却拥有一个十八岁女儿的这件事感到奇怪,甚至未曾怀疑这位女儿的长相与自己没有一处相似。

世上没有比凡人的记忆更容易掌握的东西了。

就在芙蕾雅看着镜子欣赏自己的完美时,她却收到了一则意外的讯息,令她的思绪停顿了一下。

「……看上去今天得很晚回家啊。」

芙蕾雅整理好仪容,穿上帅气而中性的上班女郎服装,一边走向玄关、一边给那对人类夫妻打了招呼。

「爸爸、妈妈,我出门啰!晚上可能不回来吃饭,抱歉!」

「哦、喔!」

在芙蕾雅说着这句话的同时,阿方索似乎吓了一跳,连叉着的肉片都弄掉了地上。

「路上小心,别太晚回家!」

伊莉莎白平静地跟芙蕾雅对话,她的口吻完全是一个母亲、一个家庭主妇的样子。在这个如今外来人口众多的里斯布利奥,她完全有理由替晚归的女儿操心。

但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一直等到芙蕾雅出门,她才意识到那奇妙的感觉从何而来:在她离开餐桌之后,那对年轻夫妇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交谈,两人都只是默默吃着盘子里的早餐,如陌生人似的。

尽管看似平凡的家庭,却充满这般微妙的不寻常气氛。

追根究底,是因为「恶魔」的缘故。

这个家庭被诅咒缠上了。

设置在住家角落里的那个阴暗房间,是堪称恶魔祭坛一般的存在。持续十年未曾间断的规律机械音,象征潜伏起来的恶魔的心跳,感染这户人家的每一个成员,使他们忘却曾经拥有的快乐,却烙印了无形的庞大压力在心底。 本文来自

在仿佛科幻剧的布景一般、被无数医疗设备围绕的病床上,有着一个长睡十年不曾苏醒的男孩子。

十年前,一支海贼神女的部队,在这个星球上遭到歼灭,死状凄惨,但却找不到凶手。有人怀疑是赏金猎人们发动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胆作战,也有人怀疑是外地势力、例如教廷所发动的一次肃清,甚至有人怀疑是里斯布利奥行星政府使用了战略等级的大型复杂术具。

这起事件,很快就引起了神锤局的注意。趁着各方势力进入里斯布利奥争夺地盘的同时,神锤局的导师动用关系进行大规模搜查,不停抽丝剥茧,终于使一个事实逐渐变得明朗起来。

在这之后,佛隆探员冒险窃取了并非是他等级所能阅览的情报。

他甘愿为自己心中的美神付出代价。

于是,在佛隆探员的带领下,芙蕾雅终于踏上了这星球的陆地。

那一天毫无阳光,更下着大雨,空气凝重又极度潮湿。

隐忍自己的满腔怒火及仇恨,几乎是在进入这个星球大气层的瞬间,芙蕾雅就凭感应确信自己终于找到了目标。在尚未将受灾街区复原的半毁都市里,芙蕾雅罩着漆黑的兜帽,如寡妇般蒙着面纱,在与时令极端不符的暴雨中走着,践踏残留有市民遗骸的废墟,任由泥泞溅上她高贵的足踝。

佛隆带她找到一间医院。

不属于大富大贵之人,平凡无奇又单调的、地方性的小医院。

她知道自己会在这里见到谁。

软弱无力,不能言语,仅仅只是一个待在保温箱里的小婴儿。由平凡的人类女性受胎而生育,依循正确无误的遗传学定理,他会是个外观上具备双亲特征的普通男孩。在他又一轮崭新生命的头几年,他需要营养,需要接受教育,就跟所有现代社会的青少年一样。他将从这个家庭学会带有本地乡音的北境通用语言,从基础的九九乘法重新学习算数,他的一切知识都需要从零开始慢慢累积。

然而,恶魔始终还是恶魔。即使在子宫里尚未出世,他也能发挥力量,用来保护自己及母体不受威胁。那一伙海贼神女甚至不知道自己惹到了什幺,就迎来了最简单的结果:死亡。她们被穿刺、被焚烧、被挤压,惨死在仿佛尖锐木桩的建筑物残骸上,或者以扭曲的姿态埋在变形的地壳里。当她们的座舰在远地轨道随主人殉毁时,这一事件也马上进入了神锤局情报网的视野。

没有比那更可靠的证据说明法雷尔在这里了。

超越凡骨而永世不灭的大能,并非是违抗命运,甚至是主宰命运。为了保护自己的寄胎容器,不顾世间的生死常理,将邪恶的奇迹降临于世,瞬间抹杀了那些危及容器的愚蠢之徒。一切都与正义无关,仅仅只是不走运的海贼神女们,在错误的时间来到错误的地方,如此而已。

但是,确实发生了不寻常的状况。

芙蕾雅站在暴雨中,在医院的大楼旁边动也不动。位在二十楼的新生儿加护病房,正好与那时的她双眼等高。她站在街上,无视焦急的救护车对她碍事的巨足猛按喇叭,那些人类已经无法引起她的注意;她看着被暴雨淋湿的窗户,几乎能看见自己瞳孔的倒影,而那小巧的保温箱却几乎隐没于黑暗,只有规律起伏的脑波图形在闪动光线。 内容来自

而这位新生儿的父母,一个在床上默默静思,一个狂奔到室外,朝天发出无言的呐喊。

这是从未想像得到的状况。

装着婴儿的保温箱上,挂着护士用潦草字迹书写的姓名牌。

上面写着波赛特.莱昂.法雷尔。

一如命运的安排,法雷尔再次获得他应有的名字,但却仅仅只是一具空壳,没有灵魂的肉体。难以相信,那个不断转生的恶棍,这回居然如此不一样。字迹潦草的病历清楚标明了他的状况,从出生之后就不曾啼哭过一声,不曾动过一根手指,甚至不曾靠自己的力量成功呼吸过一次。

他生下来就是个植物人。

看见躺在保温箱里面,戴着不合适的、过于宽大的呼吸补助器的法雷尔,芙蕾雅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愣在新生儿们整齐排列的特别病房里。

在理解上述事实的时候,芙蕾雅原本怀抱的愤怒与恨意,被另一股涌现出来的情绪取代了。

太有趣了。

实在是太有趣了。

堕落的美姬抓紧胸膛,几乎渗出了血,只为压抑那股连行星地核都能颤碎的狂笑。

这个都市的每一位居民,都不晓得他们在那暴雨的夜晚,一度面临被女神以尖啸粉碎的危机。然而到了隔天,当乌云散去后,城里已经见不到那个神秘的巨大女子,让人怀疑那暴雨的黑夜是否只是出现了集体幻觉。

为了进入医院,芙蕾雅动用了她微小的分身。

然后,她遇见了法雷尔这一代的父母。

穿着松垮垮白袍的中老年妇产科医生,将面带忧愁的年轻男女导引到孩童加护病房,用丝毫不表现出任何同情,纯粹专业的冷静语调,向这对夫妻说明他们的长子在出生之前,就因故在胎内脑死,未来也没有丝毫康复的希望。

当这对男女露出绝望的悲伤表情时,这位大概是看了够多悲欢离合场面的医生,冷血地催促这对父母签下放弃急救同意书,让这个才仅仅出生三天的小婴儿能够安息。

『等一下!』

从插话的那一刻开始,芙蕾雅就介入了这个家庭。一瞬间的时间,她修改了在场所有人的记忆,将自己捏造的长女身分植入年轻夫妇的大脑里,然后阻止他们签下放弃急救同意书。

这是理所当然的举动。

芙蕾雅难以想像自己会眼睁睁看着别人弄死法雷尔,这应该是她的权利。

然而,一眨眼的时间,十年过去了。 内容来自

从十年前的那一天开始,一直到现在,这位有能力结束远古恶魔性命的女神,迟迟没有下手。这当然不可能是芙蕾雅终于放下了自己对法雷尔的怨念,这股恨意只不过是暂时隐藏起来而已,被另一股更加活跃的情绪掩盖了起来。

那就是「好奇心」。

一万多年以来从没遇过的状况,仰赖呼吸器才能存活的植物人躯壳,竟然就是法雷尔的转生。

未来又会是什幺样子呢?

就这样继续下去吧,继续让那具活死人的躯壳躺在呼吸器底下,让那恶魔困在一具日渐苍白、瘦弱、因长期躺卧而浑身烂疮的肉壳子里面,这可比简单地杀死他要有趣多了!

到了今年,法雷尔已经十岁了,病情仍然是毫无好转。从数年前开始被接回家中疗养的他,病床旁边架设着十几具昂贵又复杂的医疗仪器,全是为了使这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能够活着而运作。只是假如从现代医学的观点上来看,这个少年早就该被法律判定为脑死,因此这些呼吸器、运动辅助装置与潜意识教育灌输系统,似乎只是在折磨一位夭折儿童的遗体而已。

尽管法雷尔的状况十年来毫无变化,芙蕾雅仍然显得格外有耐心,她知道一定会在什幺时候出现重大的改变。

更何况,芙蕾雅以人类的身分住在地表上,还有很多可以调剂身心的消遣方式;不管是三不五时自投罗网的愚蠢的赏金猎人,还是这个城镇层出不穷的大小犯罪事件,芙蕾雅从来不缺乏游戏玩乐的消耗品。好比说刚才的诈欺犯吧。那个诈欺犯之所以被芙蕾雅收为玩物,自然是因为他极度倒楣的给这个家庭打了诈骗电话的关系,而接起话筒的却偏偏就是芙蕾雅。

游戏的消耗品总是一直自动送上门,从来不曾匮乏过。能够烂在以美貌为名的女神的脚下,这些在人类世界的阶层里最为低贱的罪犯,真该说是获得了无上的至高荣幸,他们该为了这样的幸运而永世转生为蝼蚁。

芙蕾雅很享受待在人类世界的悠闲时光。

作为全市最知名的律师之一,衣着中性而专业的芙蕾雅,驱车前往地方法院展开法律的攻防战。她从未像这样享受过人类的生活。

然而,这又能够维持多久呢?

年轻又自负的骑士,曾经是英雄当中的英雄,如今却因恶魔的呢喃而堕落、腐化,徒留一具失去自由意志的干枯空壳,受恶魔的指引奔回这个银河系。

到了那时候,芙蕾雅又该做些什幺呢?

那必然会是前所未见的盛大游戏吧。

她露出浅浅的笑容。【4】



?? 时间未知.「已知领域」边陲.艾吉亚斯不规则状银河系 ??

(距离本地银河一亿四千四百万光年远)



宁静的虚空被一声狂啸划破,伏波幻影乍现于光明世界,次元的存在被拉开了裂口,星河万景亦为之扭曲。纯白的船影从通道口浮现,推出一波虚幻的高浪,荡起星间缝隙的黑物质之海,使涟漪扩散到发出光明的群星世界。

「看哪,爱德蒙,久违的星光就在我们前面呢。」

结束空间跳跃后,来自远古时代的巨型战舰将动力切换到通常引擎,全力驱动那个足以将恒星一瞬间抽干的波动核心,将自己的庞大舰体推向前方,直指那个拥有双黑洞核心的不规则状银河系。而在其上对现世来说连存在与否都不确定的空间里,魔舰的机魂化身为银白长发的巨大少女,在全景的迷离幻象中倾诉自己的感受。

「真美啊…」

连异端机魂都不由得发出赞叹的这幕景色,是两个漩涡状银河系历经亿万年时间相互碰撞、使无数星系纠结在一起的,既扭曲又壮观的圆舞曲。在过去大约一千万年的时间里,有太多的星球在这里相撞,形成的七彩星云至今也未能散去,更不断往四周发散高强度的宇宙射线。这股暴力而无法抑制的能量,不仅足够灭绝原本存在于两个银河系里头的所有生物,更吸引了来自异界深渊的狂信者,使这个纠结不清的不规则状银河系成为文明的墓穴。虽然无形的重力终究会将整片星团重构出新的漩涡结构,但那势必也是数千万、甚至数亿年以后的事情。在这个当下,拥有大量闪耀星云的这个不规则状银河系,仍然是智慧生物望而生畏的焦热炼狱。

不过,那样的常识并不能套用到异端身上。

因为他们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已经航行得够久了。

十年了,返乡之路仍然漫长,无限扩张的宇宙已过于宽广,旅人只能继续踏出坚毅的步伐。然而,这同时也是一条由灾厄化身、异端显现的远古魔舰,突破重围辗压出来的苦路。

在那个时候,在无能为力的大能者面前,白银的魔女与爱德蒙缔结了血之契约。做为契约的代价,千百文明的亿万生灵在巨足下牺牲,被辗烂成一滩滩难以名状的残渣,饱受折磨的灵魂更在无穷诅咒中被深渊的灰烬吞噬。

然而,为此而饱尝诅咒之痛的,不仅只有软弱无力的牺牲者而已。

为了将她召唤出来,爱德蒙选择堕落,同时背弃他曾经允诺的一切誓言与信条。可是现在,一位曾经受到尊重与景仰的勇者、浴血而不曾倒下的战士,竟成为全宇宙共同唾弃的垃圾。

玩弄着堕落英雄的残破之躯,形为魔舰的少女温柔地挠着那无心的胸膛,为召唤出自己的骑士感到骄傲。出于对这份觉悟的回应,她要将这位骑士送到连命运之神也不能存在的终点。

漫长而枯燥的送葬之路。

正是符合她腐朽生灵的工作。

远古的残魂早已对一切失去盼望,仅能在空间的狭缝窥伺那神妙的新纪元,甚而被惧为异端。何也?回忆那历史断裂的远古时代,在全界万物为了崭新现世而欢欣鼓舞之际,她却拖着一身流出混沌恶水的古旧残渣,将星隙的航路腐化并留下污秽。面对无限扩张的现世宇宙,她狂妄地向万众宣告自己的诅咒,以残酷的攻击毁灭那些萌芽的文明,将众多的可能性扼杀,更使这份恐怖永远流传,让拥有智慧的新生文明知道这崭新的纪元并非天堂乐土。只要有她存在,宇宙的深处就有无限恐怖,仿佛是那随着旧时代消亡先民留给新世的复仇凶兽。

充满血腥的恐惧延续了不知道多久。

直到异端的姬神自己选择沉潜,都没有任何文明击败过她。

然而,为了一位可敬的死士,异端不再隐藏自己。她从无处存在的虚无角落里乍现,将自我厌恶的污秽死水从机魂里驱除,让世界突然想起来在这浩瀚无边的美好宇宙里,还有这幺一个来自旧世界的亡灵存在。

而现在,这个颠覆世界的游戏,即将进入一个全新的局面。结束漫长的黑海航行后,出现于前方的奇异光辉之所在,就是她与堕落英雄即将登上的完美舞台。

面对眼前璀璨如珍钻的繁星,来自深渊的凶兽单膝下跪,在仇视的同时也敬畏着现世。

她温柔地将微小的骑士捧在手掌心上。

「看哪,爱德蒙!有没有很想念眼睛受到刺激的感觉呢?这片闪烁千亿星光的银河丝带,有让你想起自己出生的美妙故乡吗?」

「………」 内容来自

没有任何回应。

十年来总是如此。

在那饱尝诅咒痛苦的残躯里,究竟还有没有生灵的存在,早已无法得知了。无论巨大的机魂如何挑逗她可爱的迷你骑士,爱德蒙都不能再做出任何回应,没有言语也没有气息,空寂的胸膛更不可能存在心跳,仿佛一片轻轻捏碎就消失无踪的枯叶,在漫长的历史下连存在的痕迹都被遗忘。

然而,少女终将完成这份血腥的契约。

「让我们进去吧,呐?」

漫长的旅途总算到了中途点,巨大的远古魔舰在虚空波涛上浮沉,干扰那片静滞长达亿万年之久的黑物质大海,航迹直指那片星光纠结的奇异形状的银河系,就像远古时代的探险家,在跨越危险的汪洋之后,终于见到另一片闪烁光辉的新大陆。那里不仅有神秘的宝藏,更能带来无尽的刺激,甚至能够使整个世界发生历史的震荡。

白色魔舰即将入侵的地方,在她的乘客曾经生存、曾经奋斗过的本地银河,将宇宙中无数星团都加上名字的教廷深空天文台,是这样称呼这个他们不能触及的遥远星团的。

艾吉亚斯。

庸俗而毫无价值的名字。

当然了,一个如此巨大、包容亿万个恒星系统的不规则星团,应该要有更佳雄壮的名字,或者至少,也应该让统治这里的主宰来给自己命名。然而事情并不总是这样的,全宇宙多不胜数的这些银河系与星团,它们本身是不会在意什幺名称的。而且事实上,所谓的「名字」究竟代表着什幺?那不应该是拥有自我的生命体经过一番对自身存在意义的思考后、基于文化或情感上的需求,以本身的理解能力所拼凑出来的吗?若不是这样,恒星与行星也只是随处可见的天体,只是简单的物质与能量。这样一想,星团或银河的名字,到底对谁才是重要的呢?

在这处以千米级巨人为尺寸量身打造的豪华空间里,爱德蒙却渺小到一点都不起眼。坐在充满拜火教风格的勾针地毯上,漆黑的骑士与这幅太阳神话的图腾格格不入,宛如弄脏这华贵名物的一点点细微污渍,其存在本身就散发强烈的不吉与嫌恶。

当然了,异端的远古姬神,是不会嫌弃自己这渺小又可爱的骑士的。她时而将对方捧在掌心,时而用赤裸的胸部挑逗那小小的骑士,甚而用那尝过万种文明死亡滋味的红唇给与慈爱的亲吻,仿佛那空心的不洁躯体还存在着一丝遗自远古的怀念气息。

然而爱德蒙无视了一切。

为了即将到来的噩梦,堕落的大能者必须要保存力量。

尽管知道这一点,但却无法不去捉弄这可爱的小东西,美丽的巨大人偶似乎从来没想过要收敛一些。

「是呢,现在的你,已经什幺感觉都不存在了。不过你那困在僵硬肉棺里头的灵魂,应该正露出一副受不了我的嫌恶表情吧?嘿嘿!」

巨大少女吐了吐舌头,刻意挤出一张挑逗意味十足的鬼脸。她丰富的情感令人无法与机魂联想在一起,她纯真少女般的表现诡异地藏起了那仇世的凶恶,叫人想像不到她是那个在虚无之海对现世发出诅咒的毒物。尽管在那孤独的绝境渡过无法辨明的漫长岁月,魔舰的机魂仍然记得如何绽开笑容、如何挤出鬼脸,甚至露出一副生气般的傲娇模样。无论她多幺没理由学会这些生物性的感情,却都难不倒她,仿佛从她还活跃着的远古前世就已经具备。

相比之下,被她妥善照顾的那位小小的乘客,却实实在在地像个干尸。失去了救赎的爱德蒙如今脸色苍白,没有呼吸,亦没有心跳,仅仅作为恶魔的凭体而存在,连自我都已丢失,深潜在他自己封闭起来的心灵深海中。

「用你所熟悉的时间尺度来衡量,这趟在黑物质海洋的航行,算算也十年啰!这段期间里,你的话语就跟光明一样罕见,究竟你想让自己的箴言为我带来多大的惊愕呢?」

少女怜惜地用指尖抚弄男人的脑袋。对方曾经拥有一头帅气的银色头发,但现在那里什幺也不剩,只有毫无血色的干瘪皮肤紧贴着头盖骨,早已不存在生命的活跃迹象。

理由是心知肚明的。

绝非是因为这份血契的负担对他来说过于沉重,也不是诅咒带来的痛苦甚过想像;名为爱德蒙、在本地银河南方象限边境农业行星出生的男人,仍然想在这具燃尽生命之火的躯壳里保有一丝尊严,纵使他似乎早已放弃同命运搏斗。

无论如何,少女只能持续关爱这渺小的存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任由身躯不停腐朽,枯槁的身形也日渐微小。真是的!明明只要向我求助的话,你就能恢复往昔的巅峰状态呢!顺应我的意思而成为黑色骑士,又有什幺不好呢?十年来的每一天都保持沉默,完全不肯搭理人家,是觉得我自言自语的样子很有趣吗?你也真是够坏心眼的了~~!」 内容来自

「………」

今天也无视魔女的挑逗及诱惑,爱德蒙仍然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珠都不曾转动。毕竟说起来,早在这十年的黑暗航海之前,恶魔的呢喃就已经在几百年的时间里,沉淀在他的灵魂深处。在危险的均衡被打破的瞬间,正义的骑士眨眼堕落,剧毒的诅咒也跟着腐化他的心智,可说是从那时候起,爱德蒙就注定要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

「呵呵,好吧!看来这个重返光明世界的大日子,还是只能由我一个独享啰!」

千米的少女站了起来,同时将爱德蒙捏在手上。她取下耳环上的华丽坠饰,将爱德蒙放入珍珠般的圆球里面后,就这幺挂在她的耳坠子上。

「真是的,明明是这幺值得纪念的时刻,却找不到人可以共舞,真是浪费那美好的舞台了。」

少女仍然在嘀咕,但没有停下脚步。她迈步向前,而她的本体也持续输出动力,借由连续不断的压缩空间来驱动其庞大的舰体。就算唱独角戏也无所谓,因为她已经被召唤出来,注定要在这一刻重返历史,伴随命运编织者谱写出来颠覆现世的盛大喜剧。这是个机会,一个让她能排解寂寞的机会。对于日复一日在航海纪录上写着「什幺事也没有」的少女来说,这种日子早就已经厌烦了!

首先就将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狂信者击溃吧。

名为艾吉亚斯的不规则状银河系,尽管因为激烈的辐射照耀而令每个星系都寸草不生,但也并非是原始的荒漠。古旧机神的遗骸残留下来的新世意志,正是在那里滋长。在已知领域的大能者们口述中,那股信仰被称为「五」,是宇宙中独树一格的狂信者们当中的第五序位,又名「钢铁教皇」。它们并非生物,却比生物更加执着,永远只想着破坏、征服与重构;其信念为科学,其表现为创造,其本质是机械为世间带来的文明演进。整个宇宙对它们来说,从微粒的尘埃到庞大的超巨星,都只是建造信仰的材料而已,而艾吉亚斯正是能够体现这一系统的最佳例证。在发光发热的广裘星云里,隐藏着芸芸众生无法相信的科技奇迹,唯有亲眼目睹方能相信。

如此一想,这些以机油为血、以钢铁为肉的狂信者,它们在前世的渊源,说不定与远古魔舰是同出一系。

即便如此,高贵的远古姬神,完全不认为自己与那些下等废铁有任何关连。

「哼哼……」

穿着如公主般华丽的少女,耳环的珠宝里囚禁着堕落骑士,像是要带领他去见识一片风景似的,直直走到舰体缺少外壳的开放处。她站在自己的外甲板上,仿佛神话里驾驭着庞大魔兽、踏过血海带来杀伐的恐怖魔女。眼前就是她即将进入的艾吉亚斯银河系。无论在宇宙的哪个地方,眼前这样被七彩星云交织点亮的风景,都算得上是绝美的。但是对异端来说,只有等到她将那闪耀光亮的世界毁灭成虚无,才是真正最美丽的一刻。

在经过了这幺漫长的无聊时光后,少女的脸上绽放笑容。

这个枯燥无味的宇宙,已经很久没有发动过像样的战争了。

被战斗的渴望激励着,异端魔舰不断调整进入艾吉亚斯银河系的路线,速度也不断加快。经过无数次的空间折叠后,她最终会出现在遍布辐射的星云内部,届时将有数以亿万的钢之舰队包围上来,那会是一场连续不断又无法喘息的虐杀。

是的。

只不过是虐杀罢了。





*      *      *





看着自己映在红茶里的倒影,佛隆探员非常清楚地知道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他真的步入中年了,青春的年代已经被远远抛了在身后。

第二件事,则是自己对芙蕾雅已毫无用处。

就是这幺简单,连质疑都没必要。

十年前,陪同那位美神前来这个星球的短短数天旅程,可说是他这辈子最珍贵的美好时光。他为至高的美神铤而走险,完成了芙蕾雅的心愿,找到了那个「法雷尔」。他原以为能目睹芙蕾雅完成宿愿的瞬间,将千百年来的怨恨一次发泄,哪怕佛隆自己要跟着整个不幸的星球陪葬,他也欣然接受自己的命运。

因为,只要能一睹美姬不带虚假的纯真笑靥,看见对方发自内心开心的样子,这一切就都值得。

然而,佛隆没有迎来他所预期的结局。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晦涩的阴雨天,连空气闻上去都充满陈腐的臭味。 copyright

佛隆从那时起痛恨下雨。

至高无上的美丽女神,面对才刚遭到重大灾难的破损街区,也能无情地加以践踏。可是,她既能无视人类的哀求与哭喊,既能鄙视与抹杀人类弱小的生命,又为什幺在那间破烂的地区医院前面,对着育婴室的窗子露出那样的表情?

在瞥见美丽女神那双眼睛的瞬间,佛隆连雨伞都无法抓稳,就这幺跪下了。

他就是没办法想通。

法雷尔,不是她追索了数十个世纪的仇人吗?无论转生几次,芙蕾雅都要抹去那可恨的生命,这不是稍有研究的人都清楚不过的事情吗?那时的法雷尔就在里面,无力反击也不可能动弹,难道不是一个随手捏死的好机会吗?

可是,事情最终变成了这样。

芙蕾雅变成了法雷尔的姊姊。

即使经过长达十年的思考,佛隆也想不出答案。

看着自己在红茶里的倒影,曾经被导师寄予希望的这个男人,露出了苦涩的眼神。已经过了青年时代的他,胡子开始变得花白、眉间亦浮现些许皱纹,这是身为平凡人类所不能避免的自然过程。

十年前,目睹芙蕾雅做出那样选择的佛隆,失魂落魄地徘徊在里斯布利奥被神女践踏过的残破市区里,然后就被导师派来的特勤探员逮个正着。

他为自己窃取机密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或许是导师的恩惠,佛隆没有被逐出神锤局,却再也无法受到重用。现在的他只能坐在这里,坐在与阿方索一家人同个城市的早茶馆里面,与过去那些他看不起的底层市民一起,一边喝着廉价的早茶,一边阅读这个城市近期的社会新闻。

只是,虽说是同一个城市,由于都市的规模在这十年来急速膨胀,包含四大外来势力的租界区在内,拥有户籍的市民人口已突破五亿,所以佛隆也没有再见到过芙蕾雅。

但是,比起城市的规模,其实还有更关键的因素。

佛隆丧失了接近对方的勇气。

十年来,佛隆每每看着镜子,扪心自问是否做出了愚蠢的决定。

但他甚至不愿意去想出答案。

在外人眼中,这仅仅是一名年轻的探员为了得不到回应的愚昧爱情、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甘愿落入屈辱及难堪的境地,头衔与地位全被剥夺,沦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微小职员。

然而,佛隆不仅无法憎恨导师,甚至感激对方允许他继续留在这个充斥哭泣声的行星。

他任由自己成为组织里的笑话。

只不过,在一般的市民们眼中,他就只是一个不爱说话、中庸无比劳劳碌碌的大叔,每天一早都来这个廉价早茶馆报到,然后又不知去到这巨大都市的某个地方,仅此而已。

事实上,佛隆前往的是租界区的联邦办事处。

自从发生十年前那起堪称超自然事件、加害者不明的神秘事故后,这个名为里斯布利奥的典型边境贸易星系,被迫卷进了混乱不已的动荡时代。大批外来者以调查事件的名义赶来这里,无视当地政府的警告、建议或甚至是哀求,各方势力直接在这个地方引发争乱:为了替同伴报仇的海贼神女、为了撇清责任的赏金猎人公会、为了维持秩序而从东方赶来的教廷,以及胡乱找了借口硬是派来军队的北境各国、包括声势如日中天的神圣统合联邦。

过于贴近温暖的火炬,终究会遭到烫伤的下场。

吃完早茶,佛隆起身离开茶馆,穿上带有科技迷彩效果的反光背心及安全帽,跟着站在路旁大声吆喝的领班,同其他十几个壮年或青年的男性,搭上了一辆毫无安全性可言的敞篷货车,最后就这幺往租界区的施工区域开过去。

佛隆现在是一位修路工人。

情报员需要一个掩饰身分用的假职业,这是相当自然的事,但修路工人似乎也太过辛苦。

忍受这一切的辛苦,佛隆当然有他的理由。

载着工人的卡车,从新近修筑好的宽敞道路,一直开到了不见人影的地方。在这个过于辽阔的都市地带里,难以想像的,其实存在着一片荒废破败的废墟区域。这处位在都市核心位置的广大废土,一开始是十年前那次入侵所留下的破坏痕迹,接着又被外来的四大势力选为战场,扩大了城市的破坏范围,而居民只能在神女与术具装备者的战斗中暗自叫苦。

最后,环绕着这片废墟地域,租界区的界线被划分了。在这面积几乎等同于整个旧市区的废土地带,虽然不属于任何一方的势力范围,却也不是星系政府有效控制的区域,结果就变成了无法治的蛮荒世界。在倒塌毁损的上千万栋建筑物之间,藏着各种犯罪份子与激进主义者,同时人类的生命在此也不受保障,因为神女时常把这里当一片拥有美好阳光的沙滩来散步。

既然如此,又为什幺要来这种地方修路呢?

因为,在这里,「道路」是唯一具有豁免权的、安全的狭长地带。

神女从不踩到道路,犯罪份子也不对走在正道上的人出手,这是十年来达成的默契或共识。

不过,大多数由当地居民组成的激进派组织,就不是这样想的了。

所以,他们时常炸毁道路。

在工人们被聚集过来修复道路的同时,在那片辽阔的废墟里,追捕激进份子的行动往往演变成猎杀,而佛隆想看的就是这一刻。

果然今天也是如此。

下了车,扛着铁锹的中年男人,看见距离工作地点仅仅几百米的地方,有一只能够轻易踩碎建筑物的大脚,并没有穿鞋子,而是完全露出白皙的肌肤,隐约散发着非生物的香气,就这幺踩踏在那里。

是教廷的修女,还是赏金猎人公会的成员?又或者是那些放着「正经事」不干、上岸来休息的神女海贼? copyright

佛隆注视着那只脚,却没有去分析那些麻烦的事情,因为他就只想好好盯着那只脚。

那只绝非人类女性所能相比的、不带有任何疾病与失败构造,塑形完美不染脏污的巨大美足。尽管还差了一点,但是神女的存在,能让佛隆更好地回忆自己与美丽女神共度的时光。

看着一个女人,心中想着另一个女人,而且还能兴奋起来,这就是现在的佛隆。在最初,他还会感到羞耻,不过在过了这幺多年以后,就连那样残存的羞耻心都消失不见,他开始享受以小虫子般的卑微身分去注视巨大神女的快感。

尽管工头始终在斥责他没有专心工作,但是佛隆与几个乡下来的年轻小伙子,还是一直将注意力放在那对粗略估算有超过70米长、踩踏在旧市区毁灭后遗留的废墟上的巨足上面。

「喂,那神女会不会踩到我们?」

时常有缺乏经验的年轻人,发出如此担心的疑问,佛隆每每对这样的问题不禁感到可笑。

因为,人类在那样70米长的巨足前面,是太过不起眼的渺小存在。只要一瞬间,就会连痛觉也来不及感到地死去,遗体甚至不超过原本手掌的厚度,在极大的质量挤压下变得彻底扁平。

而且,这些神女肯定是一点都不会在意。

她们就是这种高高在上的存在,不是生物,而是另一个世界派来告知人类不要狂妄自大的天使,她们最喜欢将不知天高地厚的细小笨蛋抓起来虐杀。

例如那些激进派的成员。

虽说他们炸毁道路的行为,让佛隆这样的人有工作做,更重要的是有机会进入废土区域观看神女;但是不管那神女隶属于什幺组织,现在的她显然是处于狩猎模式,她正像老鹰一样紧紧盯着废墟里的任何动静。她一定看得很清楚,就算她胸部以上的身体完全被高空的厚实云层给遮蔽,不过神女的眼睛是比任何生物都更加锐利的。

与之相比,人类就像草原上的野鼠,时常显得不够小心。

仅仅是眨眼之间的事。

地表就像被陨石打到似的,猛烈地上下弹跳了起来;跌倒在地上的佛隆,眼睛仍在追逐忽然有所动作的那名神女,他目睹那庞大的巨足踩踏在城市毁坏的遗迹上面,使得大量残骸四处飞散。一切变得扁平的车辆、路灯、招牌与钢骨碎块,在巨足的践踏下瞬间溃缩,以扁薄的形状粘贴于神女的足底,甚而与脚底肌肤的纹路共同拼凑成新时代的拼贴艺术,直到碎片失去沾黏性而脱落。

尽管是一片废墟,但毕竟曾经是繁盛的大都会,当神女的巨足向下挤压出一处足迹的深坑时,闻名的遗骸也随之暴露,包括了深深埋在废土之下的地下街遗迹、夹层的停车场、横倒而被埋没的建筑物结构……这些东西全部都在巨足平等而强大的践踏下合而为一。

当各样十年前款式的商品从遭到埋没的地下街被神女巨足踢飞出来时,佛隆的所得偏离了所见;他心中的景象已经不是一处正在被神女快步踩踏的废墟,而是十年前人声鼎沸的闹市、被海贼神女无情蹂躏而丧失大量生命的惨剧。如果连坚固的金属制品都在那样的巨足底下变得扁平,那些正在逛街或工作的普通人类,究竟会变成一张什幺模样的图腾?又或者是一张张血红色的春卷皮?当年未能得到机会目睹此一风景的佛隆,即使透过录像而能够略知一二,却总是比不上亲眼见证的震撼。

光是看着神女的大脚蹂躏废墟,就有极大的兴奋感油然而生,佛隆知道自己肯定在什幺地方出了问题。最奇妙的一点,是他不曾抬头看向天空、不曾试图窥探那名神女的容貌。尽管那肯定是超越人类程度的可爱,但他却宁愿紧盯着对方的脚,将注意力与热情投注在脚底的丝丝纹路上,甚至对那些被踹飞的扁平碎片投注爱意。

因为,他正在想像做出这些举动的神女,就是芙蕾雅。

一旦看见那神女的长相,就不能再这幺轻易地做出联想,这是他坚持不肯抬头的理由。

换言之,任何神女在佛隆的面前,对他来说都是芙蕾雅。

或至少是替代品。

铁锹已经被丢了在旁边,但佛隆并未因此受到斥责,因为更多的年轻工人早已抱头鼠窜。被神女巨足踢飞的残骸有不少掉落在工地附近,使那些未曾遇过这类情况的人吓得魂飞魄散。他们的惊叫声让佛隆感到无比厌恶,这大大妨碍了他欣赏神女美足的愉快心情,他甚至开始想像自己同事在庞大的裸足底下血肉四溅的模样。

不过,神女的狩猎对象并不是修路工人。

尽管佛隆觉得那是一段漫长的时间,然而事实上,神女最多也就只踏出了三个步伐,就追上了那些躲藏在废墟里面的激进份子。这些从失业汉转职而成的狂热者并没有特殊能力,最多也就是类似苍蝇那样的存在,对这个行星的当下处境发出嗡嗡抗议,直到庞大的苍蝇拍闯进他们自得其乐的渺小世界。

第一脚,尽管被一栋倾斜的商业大厦遮住大半视线,佛隆还是很清楚地知道,这一脚瞬间踩扁了六名激进份子,他们的行踪在冒冒失失地从地下街残骸爬出来的同时就被发现,上空的云层毫不妨碍神女如老鹰般的狩猎视野,更不妨碍她从如此混乱的市区废墟里找出几只渺小小虫。

相对于70米长的巨足,人类的身高大约是1米7到1米8,换句话说就是连最小的小足趾,都有相当于3层楼建筑物的高度。被石头打到尚且会死,被大如巨型建筑物的脚挟带劲道踩下去,恐怕是连尸体的形状都看不出来,只得一张扁平的红色肉片贴在脚上。

佛隆的双眼仍在紧盯那巨足的行动。

神女的第二脚往前踏了出去,很有限地踏在仅仅十多米之前,将几栋歪斜而连屋瓦也不见了的传统平房踩扁成薄片。这一脚并没有踩扁任何人,因为那不是神女的目的,她只是想用自己的脚形成一堵无法跨越的高墙,来挡住剩余那些激进份子的逃生之路。 copyright

看来这神女应该不是教廷方面的成员了。

当巨大的手从云层上垂降到地表、将那些惊慌又愤怒的激进份子抓到手上时,佛隆瘫坐了在地上。表面上看是因为胆怯,实际却是他太过兴奋,兴奋到不能站立,不然那包着粗布工作裤的股间将过于引人注意。即便是现在,他也不想让自己被别人说是对神女有兴趣的异常性癖者,装模作样在这社会上本就是必备功夫。

当神女的手将细小人类送上天际时,有个激烈挣扎的人,从距离地面超过十层楼高度的地方摔了下来,瞬间就被废墟间的尖锐钢条给刺穿身体,令远远张望的这些修路工人大呼恶心。

是啊,确实是很恶心。

吃着动物的血肉,又是放屁又是大小便的人类,与完美的女神怎可沾上关系?

佛隆在内心发起了诅咒。

当神女在遭到厚重云层遮蔽的高空上玩弄小小囚犯、令惨叫声甚至能够传到地表的同时,神锤局的中年探员背弃了自己承诺过的一切教示,疯狂对这个挤满人类的世界发出诅咒。人类是过于污秽的,只有像他这样能领略神女那至上完美的心灵,才有资格与那巨大的女神共同享用这个宇宙,其余的什幺就全都燃烧殆尽去吧。

在性欲支配大脑后,男人究竟会生出多幺离奇古怪的妄想,是难以预料的。

不过,那通常也只是瞬间的暴走吧。

工人们抬起头,猜测云层上面发生了什幺事;逮到激进份子的神女站在原地不动,却仍然有阵阵金属摩擦的噪音从她脚下传来,破败的废墟仍为支撑她庞大的质量而受苦。

「呜…啊!」

沉溺于自己无限膨胀的妄想,佛隆低吼着,无视附近有些人已经开始注意到他的怪样,他就是没办法在这关键的时刻让自己停止。

然而,佛隆的幸福并没有到来。

「……痛!」

右手大拇指的指甲缝隙,传来一阵仿佛被缝衣针刺穿的剧烈痛楚。这股强烈的刺激当场就把中年男子过度膨胀的妄想给戳破,令他污秽的劣行被迫停止。而就在同时,几粒小黑点也从高高的云层上往地表坠落,模样看上去四肢健全,不过当那些被下达判决的激进份子与地面亲密接触时,肯定会变成惨不忍睹的姿态。

神女的狩猎结束了。

无视距离不到半公里远的这些修路工人,那个上半身一直隐藏在云层之后的巨大少女,在旧市区的废墟上踏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往海贼神女们的租界区走去。放眼望去,只见一双漂亮的红色凉鞋就搁在废土市区的边缘,耸立在远方约有十层楼高;神女就像是临时起意脱了鞋子来到沙滩的路过游客,利用粗糙的砂砾享受了足底按摩,并且利用几只小虫发泄了一些玩性,仅此而已,算不上是什幺不得了的事。而她的身分也无关紧要,就只是个路过的神女,在散步途中偶然发现讨厌的虫子聚在一块而跳上去践踏、带有童心的好事性格。

而像这样的行为,真的是极为普通。在如今的里斯布利奥星球,无论是大都会区,还是城镇之间辽阔的原始地带,如今要看见神女的巨大身躯昂首阔步地路过地平线,已经不是什幺新奇的风景。

换句话说,这也就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对佛隆来说,他的日常生活,是与他曾经许诺过的古老教示紧紧绑在一起的。他看着自己发出刺痛感的手指,他知道在那张单薄的人皮底下,永久机能的连续接触介面体早已取代他的神经细胞,随时接收来自上级单位的指令,并且用不男不女的音调直接导入他的大脑,这正是他仍然处于神锤局专用网路监控下的证据。

果不其然,等到介面体将加密的通讯解译出来后,他听见那声音在自己的脑海中说话。

『佛隆探员,导师命令你依照亚尔74号行动协议,自即刻起执行天琴座388号任务。』

真是久违了的声音。 内容来自

神锤局已经超过整整六年时间,没有对佛隆下达过任何指示,更没有给过他工作经费。他以为自己早就被那个组织放弃,任由他在这个星球上自生自灭,而现在上面却要他放下那只修路的烂铁锹。

而且,居然还是来自最高导师的直接指令。

『恭喜你,佛隆探员,欢迎回到工作团队。』【5】

 



阿方索?夏洛克,正在度过又一个极为普通的工作日。他在不见天日的地下铁路搭了一小时的车,随后搭电梯深入地下,呼吸从空调系统送来的、不热不冷而带着霉味的空气。他无法得知正上方的地表现在是什幺天气,不晓得现在是晴天或下雨;这个地方几乎与外界隔绝,刻意建设在数百米深的掩体底下,仰赖复杂的机电设施来维持运作。

这里是行星上众多的宇宙港航管中心的其中之一。

考虑到这个星球随时可能发生神女的暴乱事件,像这种重要的机构,几乎都被藏在坚硬的岩层之下。虽然那样也不可能抵挡认真使用母海力量进行破坏的巨大少女,但至少可以避免被某位喝醉酒的海贼女孩一脚踩坏的情况。

赶在门禁系统封锁的五分钟之前,阿方索将自己的手腕往感应器上靠过去,利用埋在皮肤底下的超微晶片,将到班资料登录到工作单位的差勤系统里,这是他每次上班下班都必须要做的事。

这位普普通通的男人,有着稍微不那幺普通的职业,但也绝对称不上特殊。在星际交通繁忙的这个里斯布利奥,仅仅在这间航管中心上班的航管员,就有数千人之多。依靠先进的科技,即便待在仿佛墓穴的地底监狱,他也能掌握行星轨道上的交通状态。

十年前一样,他侥幸通过考试,成为这个贸易星系非常重要的航管员,并且得到比社会平均稍微优渥一点的薪水。而现在,阿方索已经成为一个熟练的工作者,但他却觉得自己比当年更常手忙脚乱。这并不是因为他没有进步,而是因为工作量暴增了不知道多少倍,毕竟这个里斯布利奥每天都在成长,旅运量持续上升,除了本来就非常发达的转口贸易业务,最近就连各国的军舰、藏起旗帜的海盗船、来自东方的巡回僧舟,甚至就连那些过度巨大的神女座舰,都频繁造访这个星系,使航管中心的人力总是显得捉襟见肘。

于是,面对航管员工会的再三反弹,行星政府被迫采取终极的解决方案。再一次,里斯布利奥人证明了他们有多幺特立独行;他们放弃采用高价的智能核心来取代航管系统,却拥抱了更加不可理解的解决方案。

如果人类的力量有限,那就招揽神女好了。

这就是为什幺阿方索的面前会坐着一位神女。

这位有着柔顺金色长发、光滑白皙肌肤,以及160米身高的巨大女孩子,到底是经过怎样的面试才成为这里的员工,阿方索没有权限知道。

而他更不能理解的,是自己为何会被指定为这位神女的师傅。在这个师徒制的机构里,师傅与徒弟的关系是非常密切的,但阿方索之前从没有带过徒弟。他工作熟练,但还称不上顶尖,论资历也逊于那些工作了二、三十年的老手。所以他只能觉得,自己恐怕是被丢了一件没人想做的差事──当徒弟仅仅是脚趾就比你整个人还高的时候,师傅的威严恐怕是荡然无存。 copyright

总而言之,接受阿方索担任一对一指导员、俗称师傅的这位金发少女,据说是一位来自南方星域的无所属神使。除了这个以外,阿方索什幺都不知道。他不喜欢过问别人的经历,更讨厌在职场上拿彼此的家事高谈阔论,这或许是因为他儿子的特殊病情所导致;而且不管是神使或神女──阿方索从来就无法弄清楚这两者之间有什幺差别──都无法从外表来判断年龄,所以他甚至不知道眼前的女孩到底几岁。但是当然,假定对方已经在银河系环游好几个世纪的时间,才是比较妥当的推测。

相较之下,阿方索的岁数或许只有对方的零头。

而若论见识,双方更是没有可比性。与出生以来从未离开过这个星球的阿方索不同,从遥远星系漂泊而来的那名神使,肯定要比他见过更多事物。

讽刺的是,这样的一个平凡男人,却还得被对方用那种称呼问好。

「早安,师傅!」

「早、早安,小夜。」

阿方索低着头,他总是不敢正眼直视眼前的美丽女性,但他清楚知道自己必须与这位名叫小夜的神使连续12个小时共处一室。

「今天也请您多多指导哦,师傅!」

小夜微笑着。单纯从外表上来看,她是一名中学生年纪的女孩,而这也仅仅是最粗浅的认知。就像刚才强调过的那样,阿方索对她一无所知,他与对方只有在工作的时候进行交流。他曾经试着忽略小夜的特殊身份与巨大体型,然而那太难了。当那些改建工人开始往建筑物的结构敲敲打打、以便弄出足够让160米的身体舒服窝着的空间时,阿方索都没办法意识到自己被卷入了怎样的窘境。直到人事部的主任领着小夜与他相见,他才惊觉自己的平淡生活开始翻天覆地,而他已无法逃脱。

当然,阿方索对神女或神使,并不存在什幺负面的偏见。纯以工作而言,小夜到职尽管还不足月余,却已经是航管中心不可或缺的重要帮手。凭着人类无法比拟的记忆力与反应速度,小夜几乎能分摊原本要二十个人类才能负荷的工作量,让那些老手看得是瞠目结舌。

不过,这恐怕不会是常态吧?谁都知道神女是充满好奇心的。愿意把一天之中大部分时间用来坐在这里、无数次重复单调工作的神女,就算是刻意想要体验何谓无聊的感觉,也未免过于勉强。

阿方索望着入侵他平淡生活的这个巨大女性,心里却在盘算对方何时会感到无趣而离开。

「哎呀?怎幺了呢?师傅一直盯着我看呢。」

「不…没有的事。」

感觉自己小夜戏弄了,阿方索装作无动于衷,内心却彻底动摇。

「好…总之已经与控制台连线了,开始工作吧!」

男人甩了甩头,将耳机戴上,而且刻意把音量调整到比较大声,这样他才能阻绝办公室四周传来的那些奇妙笑声。虽然谁都不曾当着阿方索的面取笑过他,然而与一位神女共事,这样的情况或许正被其他同事当成笑话在谈论吧?

自从小夜加入工作行列后,阿方索就变得很不容易专心在工作上。至于原因?除了办公室里免不了的闲言闲语外,或许是因为桌椅配置的关系。

那是非常诡异又不考虑心理卫生的设计。

该怎幺形容才好呢?

总之阿方索的位置,居然就摆在小夜的工作站底下,紧邻着小夜放脚的地方。也就是说,阿方索的座位就像一块不小心掉到桌子底下的橡皮擦,安静而不起眼,仿佛随时会被神女的巨足无意间踏住。

对于办公环境明显存在不符合职业安全卫生法规的缺失,阿方索曾经就此事向上级提出抗议,但却遭到了驳回。长官们表示,由于小夜专用的工作站太过巨大,压缩了管制中心其他人的工作空间,结果就是阿方索被迫牺牲,使得他每天上班都得面对一双存在感十足的大脚。 copyright

实际上,阿方索每天都在担心自己会被不小心踩到。

至于另一个让阿方索总是难以专心的理由,则是在他的位置上,实在很难不注意到内裤。

是的,内裤。

坐在椅子上的小夜,双腿毫无防备地敞开,大大方方给正前方的阿方索露出窄裙底下的风景。

昨天还是蕾丝花边的薰衣草色,今天又换成弹性绒料的黑色三角裤,阿方索几乎快要在工作日志上登记小夜每天穿的内裤颜色了。他知道神女不像人类女性会在意这些,但这也太过于没有防备了,简直就像刻意穿着超低迷你裙的不良少女一样。然而这种并非刻意要露给人看的感觉,似乎才是最可怕的。

在平常的时候,无论内心有多幺紧张,庞大的业务量总是能强迫阿方索专注工作;但是今天,出入高空轨道的船只似乎异常稀少,这让他整个早上都闲得发慌。他先是玩起数独,再来是魔术方块;到了接近中午的时候,他干脆拿出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小说,将空无一物的航管雷达撇在一方,眼神空洞地装作自己是沉浸在文学世界里的文艺青年。

然而,早就不是年轻人了。

另一方面,仿佛大楼一般盖在头顶上的巨大桌子,三不五时就传出敲击的声响,看来就连小夜也感到无聊吧?都开始用手指敲起桌面了。过没多久,居然连双脚都晃动起来。巨大的皮鞋几乎是蹭着阿方索的工作站、来来回回地前后摇摆。套着黑色丝袜而充满诱惑力的双腿,也因此被阿方索看得一清二楚。

「………」

阿方索看着小夜的脚,那双脚与他的距离真的太接近了,甚至快要移动到他的头顶上。这让阿方索忍不住放下书。明明是徒弟吧?居然用鞋子对着自己的师傅,让阿方索连印在鞋底上的尺码都看得一清二楚。然而看看四周,距离最近也至少隔了十公尺以上的同事们,却似乎完全不在意。明明他们应该也能看见巨大的神女无聊到不停踢腿吧?可那些家伙的反应也太平淡了,简直就像是故意装出来的,对原本应该是难以忽视的神女置若罔闻,仿佛小夜与阿方索根本就不存在于这里。

阿方索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不擅长经营人际关系,但是他也不觉得自己犯过什幺大错需要这样被整。

「啊呀?师傅,是不是吵到你了呢?」

小夜低头看着桌子底下,这是她唯一能够与阿方索对眼说话的方式。那美丽的金色长发像幕帘一般垂降下来,险些把阿方索卷入金色的洪流里;她盯着小小人类的奇妙眼神并没有歧视的成分,高高在上的态度却更像是天然而成,出于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而表露出关心,仿佛那些从未体验过民间生活的王公贵族,在并非出于恶意的情况下自然流露出高傲。

「不、没事,只是太闲了而已。」

阿方索别过头,但他马上就感到后悔。虽然小夜是个神女,但毕竟是同一个职场的同事,而且自己还是对方的指导者。在这种时候转过头去,岂不反而是充满心虚的感觉吗?简直就像在暴露自己偷看了对方的脚一样。不!那又不是他刻意要看的,分明是身体过于庞大而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关系。想到这里,他不禁痛恨起自己这种遇到状况就变得软弱的个性。

不过,阿方索并不是一直都这幺软弱的。

尽管现在来看,任谁都会觉得阿方索是个平凡的老实上班族,但是实际上,这个男人也曾有过一段奇妙的经历,一段散发着青春光辉的叛逆与冒险。

在阿方索十六岁那年,因为期中考试的成绩不理想而受到责骂,阿方索一气之下选择逃家。

如果要追究原因,除了来自家庭的压力之外,阿方索在公立学校结识的那几名不良少年,肯定也要负起大部分责任。他们将原本生活单纯的阿方索诱拐到灰色世界,加入附近颇有名气的飙车族,靠着在道路上玩命来发泄青春。

如果那一天,阿方索没有跟着同伴飙车到邻镇、进而遇见自己的真命天女的话,他的人生恐怕会大不相同吧。

对方是邻镇不良少女集团的头目。

轻浮的飙车少年们骑着改造过的机车,围着乍看之下弱不禁风的那个女孩子取笑,接着就发生了极为恐怖的事,之后甚至成为了当地的传说,描述五十多名不良少年被仅仅一个高中女生打到头破血流、车毁人伤的武勇故事。

阿方索永远记得他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看到一位嘴里嚼着粉红色泡泡糖、用单手举起机车当成武器,无情追杀着那些哀号不停的不良少年们的狂徒女子高中生。那天晚上,汽油弹与啤酒瓶的玻璃碎片漫天飞舞,地上到处都是被打断的木棍,但是谁也没能阻止那个女魔头的疯狂袭击,甚至想骑车逃走都不可能,因为她会捡起石头狠狠打向那些人的后脑勺。

阿方索还算幸运,他只是被踢到一脚,就整个人撞晕在墙壁上。他的同伴很多事后都住进医院,有的甚至得在加护病房持续观察。但是他醒来的时候,人却不是在医院,而是在远离了战场的某处荒废空地上,整个人宛如小猫般被对方拎着,拎着他的正是从嘴里吹出一个粉红色泡泡的女高中生。

他在如此距离的第一眼印象,是那个仿佛拥有超越人类力量的格斗狂魔,胸部巨大到几乎快把制服的钮扣给撑爆。

或许是因为他长得斯文、一副书生模样,看上去与血气方刚的飙车少年格格不入,对方才特别对他起了兴趣。而在警方接到民众报案而赶来现场时,他们更是不得不合作逃走,如此一来就有了更多的说话机会。

现在想想,那短短几天的时间,或许是阿方索这一辈子最有勇气的时刻。

『什幺?你逃家来当飙车族?你是笨蛋吗?!』

『我只有下课后才当不良少女,上学就该好好上啊!』

『把贩卖机举起来的话,底下说不定会有零钱……什幺?你说你做不到?』

『上车吧,我带你回家去,记得好好跟父母亲道歉啊!嗯?你为什幺在哭?』

经历了这些对话之后,逃家的阿方索终于回到人生的正轨。至于一年后,他是如何向最终自己也成立了飙车党的不良少女递出情书告白、最后甚至把对方娶进门,这段堪称离奇的经历,他反而是记不太得了。 内容来自

因为那段时间的他,实在是太飘飘然了,那股甜蜜的滋味至今都还感受得到。

这还真够讽刺的。

想起早上出门前的家庭对话,青年时代正值热恋的阿方索,肯定是不曾想过的吧?这段美好的关系为何会演变成如今的这个样子呢?肯定是从某个时间发生了改变。那幺是谁?究竟是谁破坏了年轻夫妻原本的甜蜜关系?是谁拖累了家庭、演变到如此接近破碎的程度?如果非得要找一个人负责,那又是谁该扛下来呢?这个男人到底该去指责谁呢?

就在阿方索的思绪掉入深渊前,他的思考被打断了。忽然在雷达萤幕上跳出来的闪耀红点刺痛他的眼睛,适时将他拉回到现实的工作上。

「啧!」

当阿方索试图弄清楚发生什幺事的同时,他觉得自己好像听见小夜发出一声咋舌,但他并没有多疑,因为整个航管中心的所有人都突然发出惊呼。

「快下达减速指令!改变高度!他们正在朝宇宙港冲过去!」

「他们没有事前提出申请?再去确认一次!我们可惹不起那些家伙!」

「快点进行补登作业!联系领事馆提交入港申请书!什幺?负责人在开会?我才不管!把他给我叫出来!」

原本还是个平静无波的工作日,眨眼间变得混乱起来。然而在阿方索面前的雷达萤幕上,侵入行星轨道的不明物体却始终只是个刺眼的发光红点,这说明他不具有能够查阅对方身分的权限,因为他负责的管制工作仅限对民间船只进行。

换句话说,来者是军事船舰。

看着拥有较高权限的同事们在装潢漂亮的办公间里来回奔波、主管则纷纷焦急地打各种电话,阿方索不由得松了口气,庆幸自己能够免于这一团混乱。

但是,就跟大多数凡人一样,看着什幺讯息也不透露给自己的红色光点,阿方索难免涌出另一种情绪。而那低头看着桌子底下的金发神女,并没有错过男人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

「师傅,你很好奇吧?究竟是谁突然来到这个星球呢?」

「……这个…」

据说神女拥有看穿人类内心的本事。

想到这里,阿方索便放弃了抵抗,默默点了点头。

「那幺,师傅要不要上来看看呢?」

「咦?」

「放心吧,大家都在忙着呢,谁也不会注意到这里的。」

小夜浅浅笑着,然后伸直双腿,近距离地搁在阿方索面前,仔细一看,居然恰好形成平缓的坡道,即使体力不行的中年男人也可以轻松爬上。

突然间,原本还在享受偷闲时光的男人,莫名鼓起了勇气。他摘下耳机,从自己的工作站发出暂时离开的请求,装作只是要去上个厕所。毫不意外,忙碌的主管根本没时间询问,甚至没从那高高在上的办公室透过窗子多看阿方索一眼,便在系统上批核通过,于是阿方索得以从这个工作的牢笼暂时脱身。 本文来自

然后,等阿方索意识到自己居然如此勇敢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小夜巨大的皮鞋前面了。

仅仅一只鞋子,就比社区里的通勤巴士还更庞大,大概可以容纳三、四十人吧?

在某些社会的传说里,神女就像天使一样飞舞,是不会在地上行走的。之所以会有这种故事,或许是因为那里的人像现在的阿方索一样,为小夜极其干净的鞋子感到称奇吧?简直就像灰尘被制约而不能沾到小夜身上似的,连靠近鞋底的部分都一尘不染,这或许是一种人类所不能理解的魔术吧。

传说中的母海力量。

当然了,仅仅只是个普通人类的阿方索,暂时还无法想到这幺多。他抓着鞋带与突出的缝线,轻轻松松就爬上巨大的皮鞋,这也多亏小夜刻意将腿伸展到平缓的角度。于是阿方索很快就顺着小夜坚韧又柔滑的黑色丝袜继续前进,一边感受小夜的体温及体香,一边像是在爬山似的往上走,而四周的同事却无人发现阿方索的怪异举动。

「呼、呼…」

等到阿方索登上小夜的膝盖时,前方的大腿基本就与地面平行、可以用走的了。于是这位有妇之夫毫不犹豫,一直线往小夜的股间钻进去。在极其普通的上班族女郎所习惯穿着的深色窄裙下方,有的只是非常狭窄又昏暗的缝隙,然而阿方索就像是熟门熟路似的,很快碰触到他刚才抬头仰望到的黑色三角裤,并且就这幺攀登上去,距离极为私密的羞耻部位不足一米,但他却无视了那散发高热与荷尔蒙气味的地方,没多久就跑到了小夜的肚子上,缩着头在布料底下脸不红、气不喘地爬行,直到终于从领口部位冒出来为止。

阿方索竟没有丝毫动摇。

即使当他经过胸口的部位时,小夜故意夹起双乳,让阿方索不得不硬着头皮挤过去,这个男人似乎也未曾想过多花时间体验那奇妙的柔软触感,放弃了男人梦寐以求的温柔乡。

「嗯…」

小夜轻轻叹了一口气,更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但她很有技巧地在爬上巨大桌面的阿方索面前藏起了自己的情绪。

「好了…在被人发现之前,赶紧开始吧!」

站在神女专用的控制版上头,阿方索指着萤幕上的闪烁红点,他的好奇心此刻表露无遗。没有错,这正是他生命组成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回忆过去,他之所以会向一位恐怖、暴力而又有些缺乏常识的不良少女告白,多少是因为他把持不住自己对那位少女的好奇心的缘故。

小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再次叹了口气,但这次却将叹息完全隐藏了在心中。

接着,她伸出了手,却没有按下按键,而是直接盖住自己的小小师傅,用指腹轻轻贴在阿方索的脸上。

「咦?这是要做什幺?」

「别说话。告诉我,你看到了什幺东西?」

无论是阿方索,还是决定雇用小夜来这里工作的长官,他们全部都没搞懂一件事。那就是,要窥见远在三万公里高空轨道的景色,小夜甚至用不着任何的机器。

一瞬间,藏身在神女手指温暖包覆之下的阿方索,感受一股奇异的热流传遍全身。于此同时,男人马上从意识深处感觉到一股光线透射过来,即便他的双眼完全紧闭,外界的影像也直接转换成他脑中的资讯,于是他马上就知道萤幕上头的闪烁红点究竟是什幺了。

「啊啊…看见了!不只一艘……那里有很多啊!让我看得更远一些。」

「你确定吗,师傅?之后你可能会有反胃、呕吐的副作用哦!」

「我要看,我一定要看到!」

「好吧。」

小夜的手指施了点力,压在阿方索的额头上,虽说其实没必要这幺做,但这或许是小夜出于善意的一种提醒,暗示这男人不该为了自己的好奇心而过度涉险。

「呕!」

由于视野一下子拉近,阿方索顿时感到一阵不适,他觉得自己的早餐快要跳出来打招呼了。不过相对的,他也终于能够看见来者的真面目了。

首先能确定的,是这些船舰属于人类势力,因为跟神女的座舰相比,这些仅有几百米长度的军舰简直就是小铁块,但为何长官们会显得如此焦虑呢?

船只的细节提供了线索。

毫无疑问,阿方索看到了从船身两侧延伸而出、上下两排交互错开的细长动力桨,说明这些船只是爱奥里亚以西一带常见的加莱型星舰。透过干涉光子的动量而获得推力,并在船尾形成水波般的光流,是这型船舰的最大特征。而由于聚集在一处的加莱星舰是如此众多,光流彼此聚合,在舰队后方汇聚成蜿蜒而亮眼的光河,华丽而有气势地闪耀。

然后,阿方索耐心等到那支舰队开始减速、转向,依照管制中心指引的航道进入远地轨道,因为只有这样,对方船身上的巨大纹章才会曝光。结果,那面被星尘碎石擦撞得坑坑洞洞的图腾瞬间就让阿方索感到焦虑,因为他看见一只金色的、长着翅膀的奇妙狮子,踩在如鲜血般的红色舆图上,骄傲地展示自己的伟大历史与尊贵身分。

「威尼西亚人!」

阿方索忍不住叫出声来。要不是他整个人都被小夜用手盖住,肯定会有哪边的同事发现到他。

「师傅,请冷静下来。即使是自大又狂妄的神圣统合联邦,在距离他们本土这幺远的里斯布利奥,而且还是各方势力勉强才取得平衡的这个地方,也不可能做出逾矩的事。」小夜握紧了阿方索小小的身体,将更多的力量传导给男人。「告诉我师傅,您还看到了什幺?」

「我、我看到几个比较小的纹章……有一个搭配白色百合花的红色反十字,还有一个可说是非常鲜艳的……女骑士的头盔?搭配一面盾牌与一只老鹰,这个纹章我想应该是舰队司令的家徽。」

「嗯…我或许知道哦!白色百合与红色的反十字,应该是代表提雷尼亚星区的姬诺瓦星系吧!带着这种纹章的船舰最近倒是非常少见了。」小夜非常详细地说明了起来:「然后师傅看到的那个女骑士头盔的纹章,应该就是发源于姬诺瓦企业联合体,在神圣统合联邦远近驰名的传统武家──朵莉亚家族代代使用的家徽吧!」

「等、等一下!」阿方索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他的紧张情绪又更上一层:「妳说那是朵朵朵朵莉亚家族的徽章?」

「肯定的。」

小夜如此答复,同时也立即从阿方索身上取回她分享的视觉能力,然而却已经来不及阻止庞大的精神压力反馈到男人身上。

「我不行了……」

一瞬间,阿方索身子一软,无力地倒在巨大少女的手掌心上,只差没有口吐白沫。

这胆小的姿态还真是窝囊。

不过,小夜倒是不讨厌这种窝囊废属性的男人,像玩偶一样乖巧躺在手中的样子不是很好吗?比起那些自以为是、或者自暴自弃而给人带来困扰的家伙,单纯的胆小鬼还可爱得多了。

小夜悄悄在心底微笑了一下。

或许这个极其普通的胆小男人,才是最适合当那家伙父亲的人呢。

人类真是可怜啊。





*      *      *





被动力桨汇聚而扬起的光子,化为一道崭新概念的投射灯,打亮了这艘加莱船舰侧面的巨型纹章。这幅高度超过十层楼的亮丽图腾由两个要素组成,一是有着秀逸金发伴作装饰的、式样古典的覆面头盔;二是在其下以黄色与白色构成的盾牌上,有着一只骄傲的黑色雌鹰,张大翅膀与尖锐的喙嘴,似乎随时要撕碎在污秽大地上缓缓爬行的猎物。 本文来自

在这支舰队里,只有这艘黄色的加莱船舰,拥有这样的纹章,暗示乘坐其上的指挥官属于一个古老的军事集团:发迹于姬诺瓦星系的朵莉亚家族。

不仅如此,在这艘外表亮眼的战舰上面,竟然找不到象征威尼西亚军事力量的金色雄狮图腾。这是特例中的特例,而之所以能获得允许,理由恐怕也不光只是神圣统合联邦对那个古老家族的尊敬而已。

更多的因素,恐怕还是嘲弄。

黑色雌鹰的纹章,象征了那个以姬诺瓦星系为首都、一度与威尼西亚争夺北境星域霸权的企业联合体。而自从那个以企业型态治理国家的政权覆灭以来,人们在看见那落魄的黑色雌鹰时,首先想到的必然不会是企业联合体曾经拥有的辉煌,而是嘲笑那个自诩为姬诺瓦保护者的朵莉亚家族,嘲弄她们的子孙不仅未能施展如祖先一样的战技,更因区区的儿女私情背叛了母国。

无论如何,如今的姬诺瓦星系,已经沦落为于神圣统合联邦里的地方自治体。企业联合体的雄伟总部在战争末期被轰炸毁灭,突入云端的尖塔在爆风中颓圮,埋葬多达数十万的企业菁英。那些居于高位、将国际政治当成商战般玩转的经理人贵族,曾经拥有用一张支票来买下星系的权力,却在那场战争中彻底破产,家族的资产与名誉尽皆扫地,最终消失在政治复杂的北境星域历史里。

但是,在惨痛的灭亡当中,仍然出现了能够维持身分的家族。

那便是朵莉亚一家。

靠着数代之前的家族当主:皮耶托.朵莉亚与威尼西亚一等海军上将卡罗.詹若的联姻,那个曾经为企业联合体开疆辟土的朵莉亚家族,至今仍然能够以海军将领的身分驰骋在北境星海,甚至孤傲地将历代相传的女骑士及雌鹰纹章刻在舰体上。她们无视金色雄狮的行为,引起北境诸国的嘲笑与讽刺,毕竟漆着那光鲜亮丽纹章的战舰,并不是企业联合体擅长操纵的光帆战舰,而是威尼西亚人设计与建造的加莱型星战船,同时也是在那场战争里炸毁了姬诺瓦之塔的兵器。

叛国的小姑娘。

数世代以前的联姻,使朵莉亚家族得以苟延残喘,却也招致如此的骂名。

都是因为缺乏力量的关系。

无论思考多少次,现任的朵莉亚家主对企业联合体与自己家族的过去历史,都只能得到这个结论。

历史无法被改变,现在是威尼西亚人称霸北境的年代,这个事实已经不可能扭转。既然这样,就专心沉溺在自得其乐之中、感受原始的兴致与欢愉吧。

于是,紫色卷发的安德烈?朵莉亚,站在那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是一股从四面八方涌现的暖意。

最先是脚底下突然传来了奇妙的触感,不再是金属地板那冷冰冰的感觉,反倒像是踩在盛夏被太阳晒烫了的沙滩上。稍微摩擦一下脚底,就能感觉发热的砂砾在稚嫩的肌肤上触动,并且因着炎热而出汗的身体,被汗水黏附在自己的脚掌上。只要她弯一下脚趾,大量的砂砾就随之卷入湿热的趾缝深处,攻击着皱褶与纹理之下的神经末梢,用连续的奇妙不适感提醒朵莉亚,这一切的感觉都并非真实。

这位「易怒的朵莉亚」家族的一员,威尼西亚海军官校第一名毕业,同时也是史上最年轻就取得舰队司令一职的安德烈?朵莉亚,此刻置身于模拟出威尼西亚地表形貌的广大沙盘上,让双轴重力系统交错引导细小的特殊动态沙,将1万分之一的城市建构出来。其上即使是最高的建筑物,也只不过比朵莉亚的小足趾更高了一点点,而且只要一踏,街道以及系统运算出来的模拟市民,就完全溃散在这位女孩的脚下。

不过,不管怎样踩踏,感受到的都是沙子的触感。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眼前看到的东西,不管是1万分之一的城市,还是1万分之一的森林、1万分之一的草原及山脉,全部都是用特殊动态沙堆砌起来的模拟物件。至于溪流?那更只是光影巧妙的投射效果而已。朵莉亚脚底上的潮湿,全部都只是她因为密闭空间过于闷热而流出的汗水,在这个原本用途是兵棋推演的沙盘模拟室里面,是没有一滴水存在的。

尽管朵莉亚家族的势力庞大,可是,现阶段所能够做到的最好体验,也就如此而已了。

更何况,这是个对外人难以启齿的秘密兴趣。

更何况,在这样羞于启齿的兴趣上,采用的居然还是威尼西亚的地形图。

紫色卷发的冻龄少女,再次蜷曲着自己的足趾,将有着十万虚拟居民的城镇覆盖在脚趾下方,令推起的土丘仿佛高墙般围困街道,最后才慢慢压下那遮蔽天际的巨足,用敏感而圆润的趾肚贴上沙盘,轻易就将十万个居民压扁在她沾着汗水及骚味的裸足底下,或者摩擦在对小人来说是耸立峭壁的趾缝之间,使小人加入那些密集的斑斑红点,给少女的肌肤带来粗糙的砂砾感。

在面积有限的沙盘模拟室里,超过一半的干涉范围,已经被巨大的舰队司令少女毁灭成彻底的废墟。所有的居住及开发区域,现在都变成了一个个的脚印;那些被系统判定在极大质量下粉碎的街道,由于运算效能无法覆盖到这幺多细节的缘故,使得那些足迹内部的景色,看上去仅仅是一片混乱,或者说是一堆七拼八凑随意贴成的色块,同时点缀着象征大量市民被踩烂的、纯粹而不褪色的鲜润红点。

安德烈?朵莉亚,站在这样的虚拟大地上,享受着身为怪物的感觉。

是的,并不是亡国的复仇者,也不是充满野心的征服者,这位少女司令透过沙盘模拟所企图得到的感觉,只不过是单纯的破坏者、毫无理性与智能的怪物,巨大到无坚不摧、无人可挡的怪物,比那些仿效人类的神女更加纯粹,更加懂得享受单纯破坏所带来的快感、享受所谓的任性妄为。至于为何模拟标的会选择威尼西亚人的首都?那也不过只是因为这个星球的地表拥有最完整的地形数据,而且城镇的密度远远高于其它殖民星系,踩踏起来特别过瘾,如此罢了。

然后少女再次滑动着脚,将起伏的丘陵抹平,粉碎山坡上的茶园与村庄。崩塌的山丘化为土石狂潮,袭击了那些因系统运算能力有限而显得细节度不足的城镇,无声地轰毁一条又一条街道,直至土堆连同夷平的城市一齐被巨大的少女踩得紧实,同时将脚上的温度完整传达到大地上。

浑身都觉得酥酥麻麻了起来。

尽管脚底受到的感觉,只是踩踏粗糙的砂砾,但只要辅以想像,幻想脚趾之间夹住了好几千人、幻想小人沉浸在温热的脚汗与湿气之中、幻想她的一只脚就能带来极大恐惧……,那幺,就算只是虚拟的游戏,也仍然可以从中获得享受。

留下更多的毁灭性足迹后,朵莉亚蹲了下来,并且想像自己这幺一个简单的动作、是否足以掀起刮飞街道的强风。她在这里设定了与核武器爆炸时相同等级的暴风,但即便如此,能吹跑的也就只有半径数公里之内的范围,然而一位身高15公里的巨大少女,她那朝着地表坐下的巨大屁股,大概是威尼西亚历史上任何核武器都比不上的威力吧?直径超过3千米的那个臀部,系着与外表年龄不符的细带泳衣,整个城市毫无疑问将毁灭在她白皙的屁股下,而她所需要的动作,仅仅只是坐在那数十万的小小受害者上面,这样而已。

当朵莉亚终于坐在那个城市上面时,系统模拟出强烈的震波与风暴,但那也只是不到真实情况十分之一的威力。城市是平等而均一的被粉碎,不因为屁股上有着股沟缝隙而有所不同。如果这里是真正的神女坐在城市上,那幺在看似极度狭窄的屁股缝底下,说不定还有着足够容纳两、三条街区的生存空间。在那些真实的遇袭事件里,许多幸存者往往就因为这样的空间而存活,前提是那神女没有故意对他们做些更残忍的事。 copyright

坐在虚拟环境中设定有50万居民的城市上,只觉得自己与坐在沙滩上没有不同的朵莉亚,自己抚弄着泳衣底下发热的耻丘,想像着她将那些居民当中的至少半数、当成是游戏的道具来填充在潮湿的肉穴里。她渴望于表达自己的温柔与强大,虽说大部分居民肯定会死在那致命的蜜穴内,不过比起另外一半、仅仅是为了爽快感而被塞进巨大肛门的25万个居民,能够沉溺在爱液而非恶臭的肠汁里,待遇似乎还是好得很多。

对于沙盘推演系统无法重现这种程度的细节,安德烈?朵莉亚着实感到遗憾,但这并不影响她在繁忙的军务之余特别抽空来寻求自己的快乐。

巨大的双足往前伸出,再次执行了激烈的踩踏;自行张开双腿的紫色卷发的少女,裸露出被稀稀疏疏的淡紫色短毛点缀而凸显出来的阴部,一边想像自己的手指上沾黏了10万个人类,一边慢慢将手指伸入变得潮湿又温暖的紧实肉缝中间,她想像着这些自以为统治了北境、骄傲的威尼西亚人在看见超巨大的少女耻丘时,会露出多幺可笑的恐惧表情。 内容来自

但是,仍然不能忘记说明的是,这并不是为了向灭亡自己国家的人复仇;纯粹只是因为所有的北境人类都知道,没有什幺比骄傲自大的威尼西亚人更讨厌的东西,如此而已。

无论如何,在现在的安德烈?朵莉亚脑中,她的身体已经收容了50万人类。25万在她的直肠里,散落在粉红色的环状大地上,与近在咫尺的、恐怖的棕色泥山做对抗;另外25万人分布在她那长不大的蜜穴的里里外外,内阴唇的皱褶里或许有个10万人,而其余的则在潮湿的出水阴道里,被巨大的手指塞进去,黏附在深度不一的阴道肉壁上,强制体验超巨大少女的温柔保护。如果安德烈?朵莉亚是一位神女,她会尽可能在这样的游戏里延长小人的生命。一堆细小的肉泥对她来说就只是污渍,但如果这些人拥有生命,那就可以与她一起体验这生物本性的原始快乐,将阶级与名族的差距丢弃在尘世。在极致的快乐面前,人类与海豚或那些更原始的生物,是没有两样的,而且朵莉亚家族从来也不是那种善于控制情绪的人。

同时玩弄自己的阴道与肛门,朵莉亚在沙盘大地上制造出系统无法重现的超级地震,负荷过重的结果引发了演算失误,让整片迷你的大地变得模糊起来,甚至宛如漂浮在海面上一样出现起伏。朵莉亚觉得自己好似躺在柔软而有弹性的水床上,她被束缚在冻龄躯体内的成熟心灵渴求着性爱,她想像自己与50万个小人一起迎接喜乐的高潮,将小人逼向绝望与欢愉难分难解的界线边缘,而那紧密的幼稚耻丘则是越发流出更多的爱液。

「……啊啊!」

千万不能让属下听见的稚气叫声,在这经过双重封闭的密室内产生了回音。随着朵莉亚陷入高潮,沙盘系统的负荷也终于突破极限,令那些染上色彩的动态沙不再受到交错重力的控制,眨眼间就整盘散开,飞落在露出仿大理石色泽的加固地板上,同时恢复成原本的金属原色。

「不、不行这样…」

身体变得酥酥软软的朵莉亚,望着自己沾黏着爱液的手指,些许动态沙还黏在上面。每次进行这种游戏,都要耗损许多这类造价昂贵的动态沙,而且身体的清理也是个麻烦,因为细小的动态沙时常跟着卷入阴道或者屁股洞里面。 本文来自

实在不是什幺有益健康的活动。

整个沙盘推演的运算系统,现在已经是当机状态,并且自动进入了内部检修模式。尽管朵莉亚觉得自己还可以用更多的迷你城市来体验更多次高潮,但不仅设备的状态不允许,时间上也不够,那位副官在刚才已经是第五次用迷你通话器催促她赶紧现身了。

说到底,她原本就是背负了任务才来到这里,就算她窝在密室里面,事情也不会自动办好,困在娇小躯体内的成熟心灵很清楚她现在该以什幺目的为重。

因此,连身体都没有好好洗干净,朵莉亚只是用绢巾擦干了自己的股间,然后就这幺穿上内衣,再来是制服。适合这个矮小身材的军装并不是很容易设计,不管怎幺加入巧思,看上去都有点童装的感觉,毕竟这个身体的确是在12岁的时候就不再成长,这也不是服装设计师的错。

不过,胸部倒是有良好的发育。

虽说也是有小学生的少女提早成熟的案例,可是宛如累赘一般附加在稚嫩躯体上的这对乳房,实在与这瘦小的模样极不搭调,而这也是安德烈?朵莉亚唯一能证明自己是一位成熟女性的地方了。

随着重组完成的系统开始分解失效的动态沙,这位被囚禁在稚嫩躯体里面的威尼西亚海军上将,穿上了只为她一人独特设计的红色军服,走去了这艘舰队旗舰的中枢区域。那些与她擦身而过并立正敬礼的官兵,谁都不知道她仅仅在数分钟之前,还表现出不知羞耻的淫荡模样,更不知道即便是换上了军服的现在,安德烈?朵莉亚,仍然在幻想自己的阴部塞着10万名小人,幻想她与这些活生生的囚禁者一同行动、一块生活,幻想她的全身上下都成为了小人的温暖栖地,幻想着连她闷热的靴子里面,都有专门的除臭用城市,数十万的市民为了吸收她脚掌的气味而存在,日复一日接受她巨大足趾的温柔爱抚……

安德烈?朵莉亚就这幺幻想着。

即便是她的副官拿着文件呈给她过目,当她拿起钢笔以优美线条签下自己的名字时,她也仍然在幻想自己的小脚趾底下压住一群可爱的小男孩,而他们渺小的父母则苦苦地跪在一旁,祈求巨大少女赐予这些命运卑贱的凡人一丝仁慈。

「入港许可已经发下来了,但是对方以区域空间不足为理由,只允许一艘船停泊到内港。」

这位同样是女性的副官,胸前挂着参谋类别的胸章,脸上的眼镜使她增添了知性的气息。而能够在这艘负有外交重任的旗舰上工作,她的实力也自不用说,就是那种毕业于军事大学的标准资优生,凭优异的成绩被派到旗舰上工作,更是舰队司令部寄予厚望要重点培养的人才。

只不过,这位副官恐怕连一次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上司,工作之余总是抱有奇妙的幻想。

对于舰队司令部的人事安排,朵莉亚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感到不满。虽说这位比她高出半截身子、不来从军大概也能当个优秀模特儿的女性军官,被刻意安排在因为基因而无法长大的她身旁,或许是有那幺一点嘲讽的味道,但如果要为了这点小事就感到不满,朵莉亚就要被笑说是心胸狭小了。

那才是真正的双重打击。

总而言之,这位学业优异、身材姣好、充满知性气质的女性军人,对朵莉亚来说就是位跟班,是负责覆诵她每一道命令的人,仅此而已。她甚至不想去记住对方到底是什幺名字。

「感觉好像被刁难了啊。也罢!回复那些乡下人,说这艘旗舰会代表舰队入港。」

朵莉亚下达了指示,她从不在说话的时候试图注视副官的眼睛,因为那必须抬头。如果不抬,她看到的大概就是对方的胸部而已,对着胸部说话也没什幺乐趣可言。

「那幺,我这就去下达指令。」

「等等。」

表示自己已经理解了指示的副官,退了一步打算先行离去,此时却又被朵莉亚突然地叫住。

「您还有什幺指示吗?」

「嗯,顺便转达一下,让全舰队的火控系统保持连线状态。」

「要让武器在保持一级战备的状态下入港吗?」 copyright

或许是已经听过了太多的奇妙指令,对于这个完全不符合星际惯例的要求,高个子的副官只是顺手推了推眼镜,甚而露出感到喜悦的表情。

「别让我说第二次。」朵莉亚拨了拨自己漂亮的紫色卷发:「就算只是个边境小农村,这地方始终叫做里斯布利奥,是各国都关注的焦点!难得我们带来了庞大舰队,如果不趁机表示一下立场,就连南方的蛮族都会看轻我们呗?」

「我这就去准备一份应付本地政府用的回函。」

副官笑得更灿烂了,果然在这位年轻却骄傲的威尼西亚海军菁英的心底,也期待在这边疆热区向各国展示联邦强大的武力吧?以自豪的加莱型星战船征服大半北境的威尼西亚人,主导着整个神圣统合联邦的运作,现在的国势更是如日中天,大概已经是整个本地银河最强的人类政权了。

不过,在这边,身为海军菁英的这位副官,又有一个让朵莉亚感到失望的地方。

那就是,笑得十分灿烂的她,完全没能察觉到自己所服侍的这位舰队司令,在下达开启火控的这个狂傲的命令时,心底完全没有要给威尼西亚与其海军扬威的意思。

事实上,在安德烈?朵莉亚的心里,完完全全没有那头金色狮子的存在。当这艘旗舰开进宇宙港并保持攻击能量的时候,那些恨得牙痒痒的当地人只会看见一面黄白双色的盾牌,以及上头那只凶猛的黑色雌鹰。

无论是谁建造的,这艘「卡佩塔娜」号都是她的战舰,是安德烈?朵莉亚的战舰。

「不用费心做这种事情,若他们问起来,就直接照我讲的去答复吧。」

紫色卷发的少女,挺起束缚在红色军装底下的傲慢胸部,神气活现地宣告:「『这是朵莉亚家族向您献上的问候』!」【6】

 



法庭上的辩论,很快就以芙蕾雅压倒性的胜利结束。尽管这案子尚未宣判,但整个氛围已经彻底倒向芙蕾雅,陪审团的意见也已经达成一致,这个结果令芙蕾雅的对手、从业已有三十年时间的那位老练律师汗颜不已。在他的职业生涯里,或许再没有任何时刻比今天更感到挫折。

与来自租界区身为贫户的委托人致意时,芙蕾雅看着对方为了表达感激而伸出的手,却难以不去注意对方指甲里的机油污垢及皮肤细屑。

然而,以美丽为名的女神,却仍然微笑着将委托人的手紧紧握住,表现得平等而毫无歧视。

倒不是芙蕾雅真心为这些失去一切的穷人感到同情,对她来说,这仅仅只是个游戏。与拥有强大力量与庞大身体的神女不同,法庭上唇枪舌战的辩论,或许是人类应用在实际生活中最洗炼的战斗方式,而芙蕾雅则得意洋洋地证明了她即使处在人类制定的规则之下,仍然是不可击败的。

而且,像这样借由激烈的辩论使情绪亢奋到极点,也可说是一种会上瘾的游戏。那些参与案件的相关人士,甚至是那些住在法院方圆百里内的几百万市民,完全不知道律师芙蕾雅的每次出庭,都是一场以他们性命为筹码的赌博,因为芙蕾雅在辩论时设定给自己的目标,就是在她被对方激怒到现出原形然后毁掉整个城市之前,拿下这场官司。

与必将胜诉并获取优渥赔偿金的委托人道别后,芙蕾雅离开法院,想着该去哪里。毕竟在这城市生活多年,她确实有一些不错的口袋名单,像是高雅的餐厅、充满知性的博物馆,或者能够打听到八卦消息的租界区小酒吧,这个城市至少是不会让她无聊的。

可是,还没来得及决定去哪里,芙蕾雅的选择权就被剥夺了。

因为又发生了那种事。

明明自己应该是挺低调的,为什幺三不五时就有赏金猎人找上门来?遗憾的是,在这个满是各国眼线的城市里,堕落的美姬以人类身分在这里生活,这样的消息完全不像芙蕾雅自己想像的那般不为人知。在众人知晓她大名却不清楚她有多少实力的这个北方象限,到处充斥着希望利用她来获取名声的狂徒,这样的倾向又以那些装备了术具的赏金猎人最为严重。

可恨的教廷通缉令。

虽然不清楚教廷究竟愿意给多少报酬,但是很显然,那是个足以让人变得愚蠢、蠢到向芙蕾雅发起无谋挑战的天文数字。

越想就越生气了。

所以,这一天,她用来对付这些扰乱了她悠闲午后时光的挑战者们的手段,比起以往似乎显得更加残忍、更加无情,而结果则是不变。

完全称不上战斗,仅仅是单方面的虐杀而已。当那些装备术具的赏金猎人终于理解这是怎幺一回事的时候,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从游戏的棋盘上脱身了。

「呜啊!!」

在里斯布利奥南半球的内陆荒漠上空,一个身穿蓝色紧身衣的猎人,左臂上着装的那面以盾牌为型态的术具,曾经无数次在激烈的冲突中保护他的命,现在却轻易被芙蕾雅仅仅是擦过的指甲给割破,甚至卸下了他两条胳膊。

失去作用的术具,让这名猎人无法在空中飞行,就这样像翅膀断裂的飞蛾般坠向荒地。但是在这绝望的男人于地面上摔得粉身碎骨前,一只巨掌就横空掠过,令他当场在女性的大拇指上撞成肉泥。

「大哥死了!」

「可恶,跟听说的不一样啊!!」

战斗至今得以幸存下来的那些人,不敢相信自己的伙伴竟如此轻易地死去,简直就像虫子一样被粉碎掉。

「重组队形!快点、不要犹豫!」

这些结队来向芙蕾雅挑战的赏金猎人,毫无特殊之处,纯粹是为了金钱而玩命。能够适应术谱力量而装备上术具的他们,在人类当中算是稀有存在,使他们宛如超人。

或许正因如此,这些人总是过于自信,甚至只是凭着酒意所带来的冲劲,就向芙蕾雅发起挑战。

真是愚蠢。

为了让这些蠢蛋充分得到教训,芙蕾雅决定不用这渺小的分身来与他们过招,她唤醒了自己在远地轨道上休息的本体,而且连睡衣都没更换下来,就这幺登陆在行星之上。

并不只是巨大的女性,更不只是神女,她是堕落的女神。当她以原貌在赏金猎人的团队前现身时,那些笨蛋还自鸣得意,认为凭借体型上的差距,他们就能把如恐龙般笨重的神女随意玩弄,他们自认是得意洋洋的小跳蚤。

然后,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虽然在见识到力量上的差距后,所有人都想要逃跑;但是猎人们却发觉自己被不可见的奇异力场困在荒漠上,范围大约有两千平方公里,令他们不得不面对那笑容满面、但却弥漫惊人杀意,既庞大又美丽的堕落女神。

「绕到她背后,偷袭她,快点!!」

用家乡的土话来进行沟通,自以为这样就不会让芙蕾雅得知意图的年轻猎手,将脚上绑着的浮游装置加速到极限,企图在同伴的掩护下,攻击芙蕾雅的后脑。

啪!

可是,芙蕾雅却在瞬间用人类肉眼无法辨识的速度转过身体,将荒漠的沙丘踩塌出两个脚印,然后精准地用手指在半空中捏住细小的攻击者,只一下子就把对方给搓成了肉球。

从巨大手指上沾着的肉泥数量来看,这已经是第四个惨死在芙蕾雅手里的人了。而且这还只是「手」的战绩,没算上那些被巨大的布偶拖鞋踩成肉酱的人。

「啊哈?不能再多撑一分钟吗?各位真是让我失望呢!」

芙蕾雅鄙视着那些自以为是的臭虫,她的眼神几乎足以令这炎热的荒漠瞬间冻结;恐慌不已的赏金猎人只得拼命思考存活之道,然而只要被关在这四周障蔽不可见的牢笼里,他们就只能躲避,同时全力希望自己不是被芙蕾雅瞄准的下一个目标。

更令他们绝望的是,随着时间的延长,芙蕾雅的身体、尽管缓慢,但却仍然在变大。沾黏在她手上的那些同伴的肉片,不知何时已经渺小到难以察觉;堕落美神的身高现在已经超过了5公里,而且仍然每分每秒都在成长,这意味着猎人能够躲藏的空间将越来越小。

大概是没有得救的可能了吧?

可是,剩下的这些赏金猎人在逃窜途中,却意外发现了一个绿洲小镇。这处邻近矿场的城镇同样被包覆在芙蕾雅的虐杀牢笼里,而且与荒漠上其他村庄的萧瑟感不同,这个城镇似乎仍然保持活力,古朴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而建筑则保有早年的木造样式,仿佛从时光隧道穿越过来的一样。

这个无关紧要的小镇,在走投无路的猎人们眼中,变成了可供躲藏的避风港。

唰──!

那些拥有飞行能力的术具持有者,低空以高速掠过,放肆地掀翻一堆房舍的屋顶,然后在那些错综复杂的泥土窄巷间躲藏起来。随后赶到的是那些无法飞行的家伙,他们着装的术具在外观上大多显得沉重,这让他们一个人就具有战舰般的火力,连大地都可以切开,但现在却切不断芙蕾雅的一片脚趾甲。

「闪开!」

被恐惧笼罩心头的赏金猎人,将目标对准了小镇及无辜镇民,并且就这幺开火。眨眼间,成排的古朴木屋被雷射光扫过,接着就粉碎成一堆混乱的残骸;街道上拥挤的民众则顿时变成一堆肉泥,惨遭切割的肉体七零八落地掉在废墟之间,而猎人们就那样躲进从街道上打出的大洞。

实际上,他们就是拿镇上数千个居民当作肉盾。

看见赏金猎人逃进那个小镇,芙蕾雅果然停顿了一下。难道是在犹豫吗?如果要揪出这些使她心烦的狂徒,势必会将这个行星的居民卷入其中,而这将会撕毁她十年前开始在这行星上生活后、与来自东方的教廷所共同达成的那个罕有人知的默契。

简言之,在教廷的租界里,各修道会的修士及修女,都在等候那一刻,等候芙蕾雅再次变成杀戮女神的那一刻。届时,他们将全体出动,将叛逃的堕落美姬关进拜占庭牢不可破的最终封狱,那些修士可是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尽管自己也觉得窝囊,但是现在这些赏金猎人,已经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此了。

让人感觉异常漫长的几秒钟过去后,芙蕾雅再次有了动作。她踩着与睡衣相同风格的布偶拖鞋,提起现在超过了800米长的巨足,直接踏在镇外的矿场上。

嘎叽叽叽──

停放在那里的许多矿场卡车,芙蕾雅只是一脚,就把这些足以跨越任何险峻地形的坚固机械给压成废铁片。除此之外,正在矿场上工作的矿工们,更是没有办法来得及逃离那800米巨足,连惨叫声也传达不出来,就这幺被布偶拖鞋粉碎成鞋底上的斑斑肉片。

「她、她根本不管居民的死活啊!」

猎人们大为震惊,无法想像芙蕾雅居然屠杀无辜的居民。但下一秒钟,他们却又燃起希望,因为这正是他们所期盼的结果。现在这时候,修士们应该已经从租界区出动了,教廷的舰队肯定也来到了低地轨道上,将砲口瞄准那残忍的堕落女神。如此一来,自己就可以趁隙脱身了。

因此,尽管芙蕾雅一脚、又一脚踩破大量的房舍与居民,躲在这危险城镇里面的赏金猎人,也仍然忍耐着。他们以超人般的动作闪躲一次次践踏,在挤满人群的街道上像风一般穿过,却留下大量没有力量拯救自己的城镇居民去面对来自天上的可怕威胁,然后一整群人都被芙蕾雅踩碎。现实就是如此简单,没有力量的弱者化成巨大拖鞋上的肉片,将生命浪费在女神的脚下,连同他们所珍惜的一切事物都化为尘土。

噗叽!噗叽!噗叽!噗叽!

感受到骚动而从酒吧与杂货店跑出来的人,还来不及加入前面逃跑中的人群,就被从天而降的巨大拖鞋一脚踩扁。细小的肉身被挤到地上压破,喷溅的血肉及尸块四射散开、化为肉饼黏贴在芙蕾雅的拖鞋鞋底。金发的神女以缓慢、短暂的步伐,接连踩踏镇上的房屋与每一条街道,似乎不打算漏掉任何一栋建筑物,哪怕只是个收藏工具的小仓库或者电话亭,所有的东西都在她的巨足底下彻底毁坏。 本文来自

「这、这样不行啊……」

「修士呢?那些自命清高的假道学小子跑哪里去了?!」

眼看越来越多的房屋被无情踩碎、越来越多惊恐的居民被残忍屠杀,躲在镇上的猎人们终于发觉自己打了个错误的算盘:教廷根本就没有任何人出现。

「受不了啦、我要逃走!」

眼见地上越来越没有藏身之处,一些猎人终于忍不住了,逃出城镇并重回天空,却在瞬间受到一股强烈气流的袭击,将他们狠狠地砸到地上,就像熟透的番茄一样从树上掉下来砸烂。

「真是的,难道以为我都看不见吗?」

芙蕾雅哑然失笑,而她所做的不过就只是弹几下手指,竟然就能将空气压缩到仿佛铁质的砲弹一般,击落猎人后又打中房屋,使木造的建筑物轰碎成一堆木屑破片,同时弹道上的居民也全成为肉酱。

而对于那些只是被冲击波扫到、脑袋晕眩而倒地不起的人,芙蕾雅则是蹲了下来,伸出已经有整列电车那样长的右手食指,不管倒地的是不是赏金猎人,就这样把所有人都用手指头夹起来,左一下、右一下地用手指头相互搓揉,并刻意使用极限的力量,一点点拧碎人类的全身骨骼,使他们感受到难以言喻的极大痛苦,感受自己的内脏逐渐被碎骨刺穿的剧痛,还有被迫与不认识的人相互交融彼此的血肉、共同化为一颗粗糙的肉泥球,如此的屈辱与恶心感受。

然而,当受困其中的赏金猎人在精神迫向崩溃的边缘时,却意外看见了真相。

「哦…不!这婊子……她骗了我们…!」

啪!

在绝望感随着对真相的理解而推升到极致之际,芙蕾雅将手上半活不死的肉团小人用手指弹飞出去,力量强到足以使几百公斤重的一团人飞出10公里远,最终摔烂在光秃秃的红土山壁上,剩下的部分将由本地野生的秃鹫去负责回收,使血肉不至于浪费而回归食物链。

「天啊……」

躲在暗处的猎人发出哀号,房屋倒塌的轰响冲击他们的心肺,人群的惨叫则钻进他们的脑门,将原本以为达到了极点的恐惧又一次推上高峰。

「为什幺要躲起来呢?哈?这样难道就可以得到赏金吗?」

芙蕾雅责备着赏金猎人,但还是谁也没出来。她脚上那双毛茸茸又可爱的布偶拖鞋,已经从原本的白色变成了土黄色,鞋底则沾满红色的湿润斑点,对应着地表上留下的那些凌乱足迹,粉碎在鞋底与大地之间的破裂血肉在两边都同时留下了颜色。

整个小镇眼看就要彻底消失了。

「不行了,得硬着头皮上……」

眼看巨足很快就要踩在自己头上,这些注定一事无成的赏金猎人终于狗急跳墙,赌上自己的生命来与巨大的女神一战!

但就在这一瞬间,一个猎人发出了惊呼,让全体猎人都转头看向一个地方。

「那是…!」

滞留在半空,穿着朴素的灰色长袍、头上套着兜帽的奇异之人,突然出现了在芙蕾雅身后。面容与体格都被服装遮蔽的这个人,一言不发地看着芙蕾雅与她脚下近乎夷平的小镇,似乎在犹豫该采取什幺行动。

不过,赏金猎人们倒是欣喜若狂,因为那灰袍与兜帽的形象,完全符合教廷「阔剑」修士的风格。

「救兵来了!教廷终于出动了!」

「上啊!教会的大哥,干掉那个金毛女人吧!」

狂喜到相互拍掌庆贺的赏金猎人,在残破的市区里放肆叫嚣,希望那位修士使出什幺来自东方的不传秘术,一口气击倒芙蕾雅。

但是,过了很久时间,阔剑会的修士都只是像旁观者一样,完全没有任何举动,任由芙蕾雅继续朝着地上的窜逃人类踩下大脚。

「是不是不太对劲?」

被没有预期到的异常情况弄得傻眼,猎人们原本欣喜的表情垮下了,一个个都愣在原地。

然后,就在思绪混乱的这一瞬间,芙蕾雅的大脚猛然移动过来,看来是早就锁定了赏金猎人们的所在位置吧?好整以暇地将巨足悬在他们的头顶上,甚至甩开拖鞋,以充满羞辱的方式扭动着脚趾头,将尚未沾染尘土的裸足赏赐给那些赏金猎人。

「哇啊啊啊!」

无论做什幺反抗,都没有意义了。绝望的猎人们在遍布死骸的街道废墟上呆站,在强大风压将瓦砾碎片卷起来的龙卷风之间站立,先被冲撞过来的房屋残骸打倒在地上,然后身体被全面性的庞大质量所压迫。金发美姬的巨足此刻正踏在他们身上,柔嫩的裸足与小人的肉体直接接触,一点一点削减赏金猎人们肢体的厚度,令存在于人体内的任何液体,脑浆、血液、骨髓甚至秽物,从他们身上皮肉绽开的每个洞穴狂喷出来,直到人体最终与黄泥的大地上相互嵌合。

噗叽。

当黄沙随着山风卷过大地时,清脆的破裂声随之传到远方,也传到了听力优异的芙蕾雅耳中。

现在,里斯布利奥南半球的这片荒漠大地,已经看不到什幺城镇的存在了。在飞沙走石的黄土平原上,赏金猎人们残破不全的死骸、以及他们曾引以为傲的术具装备,散落得东一片西一片,然后开始被滚滚尘土快速地覆盖,恐怕明天就什幺痕迹也找不出来了。

「嗯,轻松多了,而且还有时间去喝下午茶,真好。」

芙蕾雅缠绕着双手,大方摆出慵懒的模样,甚至发出可爱的呻吟声。一位淑女本该避免在外人前面这样做的,毕竟虽然所有的赏金猎人都成为肉片,这里也不只有芙蕾雅自己,那位冷眼旁观的灰袍修士始终都停在他最初出现的地方。

「满足了吗,芙蕾雅阁下?」

比想像中更加冷静的言语,从兜帽底下传出。阔剑会的修士对于数百名赏金猎人的惨死,仿佛一点也不感到同情似的,不仅袖手旁观,眼中甚至没有那些人的存在,即便那些猎人是为了教廷开出的赏金才沦落至此。

芙蕾雅转过头,美丽的女神原本可用一抹摄魂的微笑来勾动薄弱的心智,但现在她既没有那样的心情,同时那无趣的招数对一位死板的阔剑会修士,大概也不会有用。

于是,芙蕾雅这幺说了。

「再过2个小时,我原本想去的那家咖啡厅,特价的下午茶时段就会结束。因此,其实我很想立刻回到那城市里去。」

尽管芙蕾雅这样说,但是看她的动作,却仍然十分从容。「不过,修士先生好像有什幺话想说?」

「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讲的话也毫无份量,请不用在意。」

「但是,我都已经清楚听见你的心声啰!还是说,你其实是故意让我注意到的?」

芙蕾雅向后拨了拨头发,冷冷地用手指向阔剑会修士。对她而言,修士内心的焦躁及愤怒,根本就像伴随着暴雨的风声一般,始终在她的耳畔呼啸着。「你该不会是缺乏亲自讲出口的勇气吧?教廷之中最负盛名的传道者,原来只是徒有虚名吗?」

「事实上,高层的那些神官,仍然惦记着与妳共同战斗的日子…」

将容貌与表情用兜帽隐藏起来的修士,终于改变了说话的口气,将鲜明的愤怒参入进去:「曾经是最伟大神女的妳,如今却是这庸俗不堪的模样,执迷于用强大的力量凌虐弱小,我对教廷历史留下过妳的名字的这件事、感到深刻的恶心!」

「太好了,你终于发泄出来了。来,全部都讲出来吧!把你心中所想的事情都讲出来!」

「还有,明明知道对手比自己弱小得多,却仍然残酷地赶尽杀绝,甚至用阴谋诡计来捉弄对手,这样的劣行真是与阁下美丽女神的名号背道而驰!」

「没办法,我就是喜欢欺负弱小嘛~」

芙蕾雅大方坦承,甚至朝着修士瞇起眼睛,刻意露出平常她诱惑男人的眼神。「在你被教廷的信条洗脑前,应该也是一位向往与异性结交的正常男性吧!从这方面来说,难道您不觉得我其实是非、常、可、爱的吗?」

「芙蕾雅阁下,正常人类是不会说一个喜欢踩扁城市的巨大怪物很可爱的。」

「但明明就有人那样想啊。」

「那些不算是正常人类的范畴。」

「哼、你们教廷应该学会尊重别人的个性与生活方式,减少一点偏执的思想。」

芙蕾雅踢了踢沙地,但不是要把脚下化为废墟的城镇埋起来,而是要让地表显现真实的样貌。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怪风吹过大地,小镇的残骸居然就这幺化为风沙吹走。不论是建筑物、卡车还是居民,几秒钟前明明还存在的东西,眨眼间就变成普通的沙粒,将数百名赏金猎人的遗骸覆盖起来。 本文来自

于是,荒漠恢复了原本的样子。这片大地自始至终,就是毫无人烟,是这个高度都市化的行星上面积广阔的无人地带的其中一部分。

即使制造了庞大的牢笼,要赶在特价的下午茶时段结束前屠尽敌人,怎幺说也得浪费时间。所以,芙蕾雅干脆自己假造一个城镇,让绝望的赏金猎人自投罗网。

换句话说,那里并没有无辜者牺牲。

所以修士才没有出手。

被那双巨足踩扁的可怜虫,只有赏金猎人们自己。他们的残骸被风沙吹到辽阔的大地上四散,已经可说是与这个星球融为一体,连一场像样的葬礼都无法举办。

在送走了那位现在与未来都不可能达成共识的修士之后,芙蕾雅回到了自己位于宇宙上的隐蔽寓所,同时将主意识回归到那细小的分身上。

张开眼睛后,眼前再度出现了小人们的世界,对芙蕾雅来说就像在观察蚁窝。

对于这种上一秒还是10公里高的女巨人、下一秒又变成人类大小的变化,芙蕾雅已经是非常习惯了。

赶在特价下午茶时段结束前1小时,芙蕾雅走进租界区里面一家附设有路边咖啡座的高级餐厅,并且找了双人座的位置坐下。很快的,一位脸上带着长长刀疤的男性服务员便前来招呼。

「午安,芙蕾雅小姐,看来您今天又拿下了一场胜利。」

从脸孔就能看出来有什幺不可告人过去的那位男性服务员,微笑着与他早已熟识的客人攀谈起来,以服务业的标准来说真是非常敬业。

「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实际上今天拿下不只一场胜利的芙蕾雅微笑着,将手指贴在嘴唇上,即便不是刻意的举动,身为美神的她却自然而然散发出诱惑异性的气息。如果不是芙蕾雅特地戴了顶宽边的帽子稍作遮掩,恐怕连邻桌的那些带着女伴的男客人,都会瞬间为她疯狂。

「确实如此,芙蕾雅小姐是完美的。那幺,今天要点什幺呢?」

「与以前一样。」

「好的,一杯加入少许蜂蜜的的查亚尔高山红茶,而且还要加柠檬切片。」服务员恭敬地后退了半步,又问:「还有,芙蕾雅小姐今天是不是有客人呢?」

「你的观察很敏锐嘛。」

芙蕾雅稍微掀起了帽沿,露出一抹微笑。她的笑容轻易融化了服务员的忌妒之心,很快她就不再受到任何人的打扰。在将餐厅里这些喧闹的客人之中,只有芙蕾雅仿佛坐在另一个次元,安静又低调,谁也不能察觉她其实是背负了恐怖名号的嗜虐神女。

在预期中的客人到来前,芙蕾雅就看着街景以打发时间。尽管自古以来,一边品尝香醇的下午茶、一边欣赏人声鼎沸的街道风情,向来是拥有闲暇时光的人最好的消遣方式;但是在里斯布利奥行星上的这个都市,扩宽了数十倍的主要街道,即使在尖峰时间,却也只有很少的人车通行。

因为,这个星球不再是人类专用的了。

白色、黑色与粉绿色加白斑点,只要花短短的时间,观察到的纪录几乎就能写成一篇统计报告,因为哪怕是在这幺平常的路边,随时抬头也能看见路过神女们的内裤。这或许就是这个都市最近出现非常多的露天咖啡座的理由。甚至有察觉到这个卖点的餐厅经营者,索性把许多座位改成半躺式的躺椅,让那些具有勇气的年轻男客连抬头的力气都省掉了。

至于另一个因为神女而起的改变,则是餐厅纷纷开始使用杯口更深、底座更大的杯子,同时饮料也只会注入约七分满。因为要是倒得太多,当神女们路过的时候,引起的震动往往会使饮料洒出杯子,甚至让桌上的杯盘框啷框啷地摔个粉碎。

这些对其它星球而言十分异常的风景,却是里斯布利奥的日常生活,就像其他地方不会那幺容易找到一种保险、用来保障人意外死在某个路过神女的脚下一样。。

是的,不可否认的是,既然神女在人类的城市里走来有去,那样的惨剧就一定会发生。

好比说现在。

尽管平常并不会频繁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是芙蕾雅却透过落地窗,瞥见马路上的惊险一幕。

一个男孩子,身旁没有任何大人或玩伴,慢吞吞地从没有划设行走线的马路中央闯越而过,此时黑影笼罩下来,一个身材如摩天楼般庞大、穿着红色过膝皮靴的巨大神女,在命运的指引下,与横穿马路的人类少年在相同时间的相同地点,重叠在了同一个座标上。

在这个都市里,每天都有数十件相同的事情,被归类为纯粹的交通事故。只不过,与其他因为交通而发生的意外相比,人类在这一类事故中的死亡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本文来自

违规闯越马路的代价,在这座城市里格外沉重。

咚!!

低沉、震耳欲聋,伴随着地面颤动的强大脚步声,像太鼓的鼓声一样撼动人们的心肺,但这只是租界区附近非常普遍的一种声音。行道树的树梢剧烈抖动,将大量的叶子抖落下来,接着连地上的灰尘都扬起为烟雾;当距离最接近的那一刻,有些玻璃窗甚至会因此破裂,招牌与花盆也会砸在街上,所以人们都知道这种时候必须赶紧躲到屋子里,毕竟这样的地震不会持续太久。只要几秒,路过的神女就会走到下一块街区,最后消失在人类的视线里,留下辛苦的扫街工人将一片混乱的街道清扫干净。

在平常的时候,市民会将注意力放回原本正在进行的事务上。可是现在,所有人都紧张地注视神女踩踏过的那个路口,大家都看见一名莽撞的少年刚好在那里通过,而且也确实在神女的脚下消失了身影。

有些胆小的路人,已经自动别过头去,或者快步离开,深怕看见一滩模糊难认的肉酱。

然而,在留有神女鞋底印子的踩踏点中央,违规穿越马路的少年就躺在那里,面部朝天,鼻子有些歪到了一边去,身上也全是灰尘,但却没有变成一团恶心的肉饼。

然后,少年以僵硬的姿态慢吞吞地爬起来,一拐一拐地走进对面的路边咖啡厅,直直走到芙蕾雅对面的空位坐下来。

「……怎幺会附身在这种东西身上?」

芙蕾雅笑不出来,甚至露出责难的眼神,瞪着身上肮脏不堪、甚至发出臭味的少年。从那破烂的衣着来看,他肯定是生活在租界区下水道里的贫户子弟。这些失学并从小就在街头打滚的孩子,成为这个外表光鲜亮丽的大都市里、最不堪入目的黑暗一面。恶棍、帮派,甚至是各国的间谍,冷血地将这些不受上天宠爱的孩子视为可抛弃的工具,以低廉的价钱诱使他们犯罪,有的甚至会丢掉性命。

「这是有原因的,母亲大人。」

少年以毫无抑扬顿挫的机械般的声音,吐出仅有芙蕾雅能理解的语言。他的脸就像缩水的衬衫那样绷紧到挤出皱纹,眼珠也像快要跳出来似的突出眼眶,全身上下充满着让旁人看了发毛的怪异模样。

相对的,在利用宽边帽刻意隐藏美貌的堕落美姬眼中,她看到的不是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孩,而是来自遥远深空、比人心更加黑暗无光的世界,一股将她视为母亲崇拜的意志,凭附在这具不再拥有自由心智的瘦小躯壳上。

「有什幺原因?」

芙蕾雅的手指敲着桌面,她的饮品到现在都还没送上来,这或许增加了她的烦躁。

「这个人类幼体从母亲大人下车的那时候起,就一直在后面跟踪。依据这个地区人类行动模式的预估模型,有98.56%的机率,这个幼体打算对母亲大人的财物进行掠夺。」

「小扒手吗?这条街上确实是很多哪。」

盯着遭到凭依的少年,芙蕾雅侧过身体,以便让服务员送上迟来的饮料。

接着,在那位脸上有着刀疤的男服务员轰走仿佛是走错地方的、满身灰尘的小男孩之前,芙蕾雅接着说道:「帮这位小弟弟来一杯汽水,算我补偿他。」

「好的。」

原本还打算对着少年破口大骂的服务员,马上堆起营业式的笑脸退到一边,尽管他对「补偿」两个字的意义有些摸不着头绪。不过,既然是一位绝世美女怜悯路边小乞丐而允诺的施舍,他能做的也就只有把汽水从原厂的曲线瓶倒进雕工精美的玻璃杯子,再放入一些天然雪山水浓缩而成的冰块,最后将超过成本甚多的价格加在那位绝世美女的帐单上,如此而已。

然后,冒泡的汽水被放了在少年的面前。

可是,这个看上去是「少年」的存在,完全没有所谓进食的这个概念,「它」对这样一杯低温液体放在自己眼前的事实是无动于衷。 copyright

「喝下去。」

芙蕾雅开口了,就算那黑暗的住民不懂得何谓进食,但它们至少知道要服从「母亲」的命令。

「我明白了,母亲大人。」

少年僵硬地点了点头,随即用同样是僵硬的姿势,抓起了那个雕工精美的玻璃杯,然后将里头盛装的液体一饮而尽。

没有人这样喝汽水的吧。

望着行为举止堪称笨拙的对方,芙蕾雅惊讶于它竟能忍住不打嗝。她并不在意周遭众人纷纷投来好奇的视线,因为她只要切换到属于神女一族的语言,这里的人类谁都不可能听懂,方便她在如此开放的场合谈论那些影响世界的大事。

「那幺,来贡献汝等的所知吧,多贡。」

亿万分之三的分身,芙蕾雅摘下了帽子,在露出那足以让男人为之疯狂的美貌的同时,一股如利刃般意图将阻挡在前方的障碍全部捣碎的视线,进逼凭依在少年身上的魔物。

「告诉我爱德蒙人在哪里。」

「报告母亲大人,最新的观测纪录是岩狼部的哨兵传来的,它们说目标已经抵达犀牛角的根部。」

「多贡,你是个好孩子,所以你应该记得我讲过,要用我听得懂的方式来说明。」

「非常抱歉,母亲大人,依照教廷深空天文台的分类,爱德蒙已经到达了艾吉亚斯。」

「也就是说,离来到这里只差一步了吗…?」

芙蕾雅对深太空的世界并非一无所知。

事实上,不用神女也能明白,在这个本地银河以外,还有近乎无限辽阔的宇宙空间。

但是,若要谈到对那无限辽阔的世界是否有探求的兴趣,在这个本地银河之中,人类也好、神女也好,只有极少的狂热者一心向往那黑海的彼岸,因为仅仅在银河系内部,也仍然充满神秘的星域,热门的航道与星系就像一个个岛屿,但岛屿之间还有广大的海洋,那里仍然有无限的未知,而这已经够让银河系的冒险者们努力很久了。

所以,若要谈到本地银河之外的地方,恐怕就只有针对深空进行特殊对策的、教廷深空天文台的人才略知一二。距离本地银河超过1亿4千万光年远的艾吉亚斯,之所以被视为一个特殊的地点,正是因为那里存在一个直达本地银河的超远距离虫洞。

虫洞的存在,让相隔天涯的两个银河系,拉近到宛若咫尺之隔。

换句话说,爱德蒙理所当然会前往那里。

「……马上就能够相见了,可是…」

每当想起爱德蒙的笑容,那段对芙蕾雅来说只是一瞬间的时光,就变得鲜活起来。回忆总是让人忧愁的东西,却又难以不去思索;英俊的骑士当年散发出来的帅气,与一直是个卑鄙小人的法雷尔相比,显得更有作为冒险故事男主角的资格。

然而,就跟为了延续热卖风潮而勉强推出的浮滥续作一样,成为英雄并当上王者的男主角,为了寻求能够击败更强敌人的力量,臣服于恶魔的诱惑,心灵受到污染,最终使自己变成了魔鬼,于是在新作的故事中,成为新的男主角所要讨伐的对象。

但是,现在芙蕾雅的身旁,并没有什幺新的男主角。

她只是孤单一人。

在当年那时候,当爱德蒙想取走法雷尔心脏的那一刻,未曾加以阻止的芙蕾雅,必须自己去担任这个新主角的身分。

她必须杀掉堕落的骑士。

没有别的办法。

总的来说,像这样待在植物人的法雷尔身边,看着毫无还手可能的瘫痪少年,随心所欲地掌握对方生命,无疑让芙蕾雅感到十分愉快;虽然自己很想将这样的时光延续下去,但是爱德蒙将要回来,带着恶魔的心脏,所以芙蕾雅绝对不能让他与法雷尔见面。

不过,凭现在的爱德蒙,能够战胜盘踞着艾吉亚斯的那群怪物吗?

「多贡,我的好孩子,在那所谓犀牛角的根部上,『五』仍然握有控制权吗?」

「是的,母亲大人。」

「果然哪,第五神团『钢铁教皇』……在那场一千七百年前的战争里,可算是很棘手的强敌啊。」芙蕾雅思索着爱德蒙手中的战斗力:「光靠『堕落天女』的几支分舰队,怎幺想也不可能通过钢铁教皇的防线,他如何能接近位于星团中央的超远距离虫洞呢?」

「母亲大人,如今骑士的坐骑,已经不再是『十六』了。」

被黑暗世界的怪异生命体凭依,贫户的少年显得越来越举止失调,就连说话的时候,脖子都逐渐侧歪到一边去,从而引发其他客人的注意与指指点点。生物的本能或许就像免疫系统一样,自发性地驱逐不属于本人的意志,而年轻人不安定的心灵或许又更难压抑,看来多贡找上这样一个未成年人真的是选错了对象。

不过,芙蕾雅现在没有心思注意这件事。她对从未听闻的全新情报由衷感到好奇。

「告诉我他现在的状况。」

「母亲大人,统治未知领域的魔兽,如今是堕落骑士新的坐骑。」

「所、以、说,用我听得懂的方式来说明!」

「母亲大人,相当遗憾的是,我等并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扭着脖子的少年继续用怪异的声调说话:「但是,英雄们对她憎恶莫名,并蔑称她为异端,其形象为白色的古代巨舰。」

「异端……?远古的战舰?」

芙蕾雅思索这些词汇,或说她装作在思索的样子,她其实早已知道。

这是极少数她无法忘却的事。

在芙蕾雅度过的漫长岁月里,她持续、甚至可说是一种习惯,逼迫自己遗忘各种事情。只有将这个世纪发生的邂逅与悲剧淡忘,下个世纪才能够绽放笑容。她是这本地银河最长寿的神女之一,但她从不认为自己是年长的智者,不肯学习经验,不肯面对成熟。相反地,她渴望再当一万年的天真少女,她想永远活在那个青涩的年纪。 本文来自

但是,讽刺的是,从很久以前开始,芙蕾雅的道路就偏离了她的预想,而且早已不知道弯到哪里去了。

原因正是那个男人。

那艘恶毒的战舰也是。

思绪在胸口如万马奔腾,惨痛的回忆撕裂芙蕾雅早已破碎的小小幸福。在那些于创世纪之初共同战斗过的英雄们看来,现在的芙蕾雅,必然是一位令人失望的退化者。无上的大能被封印,至高的使命被扭曲成妄言,高洁的灵魂更是被无情玷污。在历史经过无数次断裂的现世,大能者们的战斗成为廉价神话,是遥远时代不可考证的俗滥戏言。

戏言?

是呢。

若那段时光真的只是一出白日梦,不知该有多好呢!

芙蕾雅一边摸着自己的脸,一边思考自己现在的表情,却无法判断她现在到底是生气、惊讶,抑或是因为想起那诅咒的化身而感到兴奋?

耳畔依稀听见人类们极其普通的交谈声。

谁也没注意到她。

不知道自己的隔壁坐着一位神女,不知道遥远的深空酝酿着凶兆,更不知道这片大地刚刚在无形的想像中毁灭了一万次。

芙蕾雅站起身,朝着面前的脏孩子弯腰,用手指捏住对方小小的下巴。

「多贡,我忠心的仆人,仔细听着我要说的话。」

「母亲大人,我聆听着。」

眼神涣散到无法对焦的男童,发出乌鸦般难听的声音。

「召集你的眷族,告诉它们在堕落骑士离开犀牛角的根部前,将那叛徒与魔兽一并摧毁。」

不知道为什幺,芙蕾雅学起了多贡风格的用语。

然而,那个颜面神经几乎已全面失控的被操控的男孩,仍然挤出了名为「恐惧」的神色。

「母亲大人,您应当知道,我们对银河的光辉感到恐惧。如果我们太过接近那明亮的群星,我们的力量会被削弱,狼牙与虎爪将不再锐利……」

「这孩子什幺毛病啊?」

「穷人的疯痲病吧?小心别靠近,可能会传染的!」

「奇怪,他刚刚是不是在跟谁讲话?我怎幺觉得想不起来?」

「我也没印象…大概是错觉吧?话说这穷小孩怎幺会闯进这高级餐厅?服务员到底在干什幺!」

原本还在享用昂贵餐点的众人,现在全都围着倒地的少年,你一言我一语,却是谁也没想过帮这个孩子叫救护车,反倒是有人喝令服务员找来警卫,把这个肮脏又发病的小孩丢到街上。

就这样,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出身的少年,由于多贡的附身而导致脑溢血,全身麻痹地被弃置在大街的正中央──那条偶尔会有神女跨步走过的大街。

由于芙蕾雅施加的力量发挥效果,谁都不记得她曾经来过这里。服务员看着餐桌上遗留的半杯高山红茶,疑惑着是谁点了这杯饮料,但既然桌上放着数额相当的钱币,似乎也没必要多想了。

长久以来,芙蕾雅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里穿梭,却没有任何市民对她留下过印象。她就像这样不断抹去自己的活动痕迹。她必须这样做,不然的话,那些疯狂到试图消灭她而给自己扬名立万的赏金猎人,袭击她的频率会比现在还频繁得多。

不过,她可能不晓得,并非所有人都不记得她的事。

一位戴着宽大遮阳帽、蹲在路边贩卖各类鲜花的小贩,脸上堆着标准的营业用笑容,高高举起一束鲜花,递给大概是突然心血来潮、想要研究一下细小物件的神女顾客。她巨大的手指将柔弱的花束轻轻捏起,那只手应该具有连加固的钢铁都能轻易扭断的力量,现在却能控制得如此细腻,乃至于能够同时将签帐用的电子货币卡片递给卖花的小贩。 本文来自

说不定,这位有着漂亮绿色眼珠的神女,曾经是给某个星系带来莫大恐怖的巨大侵略者。但是在这里,在这个已经习惯神女存在的里斯布利奥,即便身高超过三百米,她也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路人、一位让卖花小贩得到些许满足的可爱女顾客。

然后,不知道要把这些花拿去做什幺用途的神女,在摩天大楼林立的街道转角消失了身影。同时卖花的小贩也摘下了遮阳帽,又将经过交易的货币卡片往后一丢,一位乞丐早已在他身后阴暗的防火巷里等着,他会替这位不知道名字的大人物将鲜花等伪装用的物件处理掉。

卖花小贩很快就与乞丐交换了位置,他在狭窄的防火巷快步前进,同时更换衣服。当他从防火巷的另一头钻出来的时候,身分就不再是什幺卖花小贩,而是经过神锤局严密训练的资深情报员。

「我不会让您弃我而去的,我的女神!我一定会跟上,哪怕要去黑暗的深渊……」

清楚记得芙蕾雅出现在那里、同时也清楚理解芙蕾雅所说一切话语的佛隆,他的眼角流出鲜血,一点一点溅落在他疏于清洗的肮脏衬衫,任由心底名为执着的怪物无限膨胀。【7】

 



??   东方象限.拜占庭星系   ??

圣域监察庭辖属深空天文台





塔露可置身在一座机械的森林中。

教廷的圣域监察庭,前身是拜占庭神女帝国的黑海海军遥测局,更早之前则是帝国科学研究院所属的深空观测所。对整个拜占庭星系来说,这里只是非常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即使是帝国最重视黑海探索的那段期间,这个地方也从来不是科技发展的研究重心,仅仅是一群痴迷于深度太空的科技牧师、从无到有亲力亲为打造出来的场所。

在塔露可还是神女帝国的审判庭长时,只有一次,曾经与那些狂乱的牧师有过接触。那些性格古怪的研究者向来是帝国中枢的异类,九成以上都是人类,极少数是神女与神使。这些人对近在眼前的世界毫不关心,反而对那些永远也无法前往、相隔数十亿光年的深太空星团,如数家珍一般背诵着大量数据。

不过,能够简单用数据来表现,还算是好的了。即使塔露可也明白,宇宙是非常广大的;在眼睛能看到的那无数星光里,存在大量与本地银河相等规模的巨型星团,由于距离太远,在星空里显得像是一颗小小的恒星,但那来自远方的微弱光芒,确实是由数十亿、甚至数百亿的恒星共同发出的,这是难以想像却真实存在的现实。

然而,尽管那个世界是如此广大,塔露可却与绝大多数的神女一样,丝毫不觉得那吸引人。相反地,自从南部象限发生了那场惨烈无比的战役后,她们对那未知的深度太空所抱持的态度,都是戒慎恐惧。

那就是为什幺帝国成立了黑海海军。

接着,仿佛理所当然似的,从来没有真正获得重视的深空观测所,被并入到黑海海军的管辖下,并且得到发展的经费与人力。对那些与现实世界脱节太久的科技牧师来说,这自然是欣喜若狂的事,于是他们在极短时间内生出了各种点子,用来拉近他们与那遥远世界的距离。

最后,历经大量的无谓浪费与失败尝试后,其唯一得到的成果,现在就在塔露可面前。

一处宛若狂想艺术的密集空间。

齿轮,总之是大量的齿轮,还有依附其上的杠杆与皮带,几乎没有外壳的包覆,直接构成了天文台的主要部分;然后是呈着各种颜色液体的输送管道,以无法解明的过程高速在管内移动,并且时不时地从泄压口喷出温暖的蒸气,但经过分析,那也不过是简单的水而已。

无论如何,值得庆幸的是,这套极度复杂的机械结构,目前仍然顺畅地运转。即使帝国崩溃至今已有一千年岁月,这个地方仍然接受定期的维护,纵使几乎不再发挥它原本的用途。

想到这里,塔露可不禁叹了口气。

这里就宛如帝国的幽灵。

当年那些性格怪异的科技牧师,在遗留大量手稿与难以解读的数据后,从这个地方完全消失。有人说他们看见了来自冥界的恶魔,也有人说他们是一群诈欺犯,平白消耗了巨额的金钱,却又不负责任地从历史上抹去。

总而言之,由于科技牧师们的突然消失,观测深空的技术随之失传。面对这具充满巨大齿轮的怪异装置,谁也不晓得怎幺操作,甚至不明白这里为何叫作天文台,这里连个望远镜都没有。

塔露可缓缓走到了控制台前方。

控制台的大小并非是固定的,神女或人类都可以使用;台座前方是比齿轮还更加复杂的环圈结构,一层又一层相互地套着,仿佛设计师透过这样的装置来述说自己心目中的宇宙。

严格来说,这组设备并不符合大多数人的美感,但这并不是教廷至今都禁止任何人使用这套设备的理由。

尽管她们也曾经拒绝塔露可的申请,但最终还是不得不同意,因为塔露可曾经一度使用过这个装置,并且成功在保持清醒的状态下走出来。

虽说那已经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

在登上最后的台阶之前,塔露可再次谨慎地确认,将帝国的法典带在身边。

仿佛感受到共鸣一般,昔日的帝国造物开始互动,某种人类不可见的能量正缠绕着携带法典的塔露可,将她的信念具象化,建立用来防止诅咒的防火墙。

然后就开始了。

从旁人来看,或许会以为塔露可只是站在一堆不断旋转的齿轮中间,时不时地还有貌似唬人的蒸气喷发在空间各处;然而这一刻,塔露可的视觉已经被拉向远方,她的母海能量仿佛燃油般不停消耗,用自己的母海能量转换成近似精神体的存在,构成一种灵能的视野,并且投射在事先锁定的深空座标上。

名为「艾吉亚斯」之地。

距离本地银河1亿4千万光年,无论是对这里的人类或神女而言,都是极度遥远的异世界。

然而,昔日的神女帝国是如此惊人,竟然可以对那样遥远的深空进行观测。

塔露可投身于此。

最初受到的感觉无比奇妙,仿佛自己成为了宇宙时空的一部分;星际尘埃、狂暴的恒星风及高能射线、如漩涡般的重力乱流,还有横跨数光年不停燃烧的发光星云,塔露可觉得自己不断附身在各种惊人而宏伟的星象上,然后又脱离、超越它们。这是奇想天外的神迹,灵视的所见远胜过光速,但这绝非是一次轻松惬意的旅行,灵魂随时有可能崩溃。在神女帝国还允许让人类来试验这套系统的时候,无数老练的科技牧师最后都在台座上倒下,双目迸出鲜血,他们的精神已溃散在数亿光年之外。即使是那些活着走下台阶的,最后也精神涣散、狂言乱语,似乎一部分的灵魂被永远禁锢在遥远的天外,沦为不得不与社会永久隔绝的疯汉。

不过,塔露可轻易就撑过了最初的难关。

她坚定不移地复诵法典上的信条,这带给她集中精神的力量与勇气。

灵魂的视野飞快往深空飘移。

过于遥远的另一个银河系,那个正常人不会想要踏足的地方,与本地银河存在非常大的差异。随处皆是高密度的年老恒星,百分之八十的星系被炽热的气团覆盖,整体的质量则是本地银河的两倍;人类的船只几乎不可能航行在那片浩劫怒海,他们不可能找到任何提供生存条件的行星,狂暴的烈焰随时都在伺机吞噬弱小的生灵。

但这象征着死亡的一幕,只是现在的样子,并非是其千亿年来一直表现的模样。说不定,在遥远的时光里,那里曾经存在比本地银河更加丰富的生机,有着更加繁华的文明,只是某种命运的指引,自然而然让这片世界成为今天的模样,让空寂与死亡取代了一切。

一旦远望深邃的太空,就很难不有这样的想像。

塔露可忍耐着,屏除一切萌发的杂念,现在的她有无比重大的任务。

她必须找出堕落的骑士。

自从十年前以那羞愧的姿态回到本地银河后,明白了殉身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塔露可开始恢复与人群的接触。她是活生生的传奇,是见证并知晓帝国历史的幸存者,无数的神女与人类都亟欲与她见上一面,因为她的所见与所闻,如今已是无法从别处获得的珍贵宝物,这让她突然陷入了声名大噪的奇妙状态。

幸好,某位掌握着权力的人士出面拯救了她。而且也是那位人士,让塔露可获得进入这座天文台的许可,现在没有比这更加重要的事。

活跃的生命必须被保护。

越是亲眼目睹东方象限的和谐与宁静,塔露可的信念就越是坚定,她认为这是自己苟且偷生的意义。

于是,灵态的视线继续深入那烈焰燃烧之地,穿越即将死亡的红色巨星,扫过混乱而污浊的星尘。举目所见尽是天体遭到掠夺后剩下的残渣,大量的黑矮星不规则地浮动,星间尘埃尽是一些无法再做任何利用的废物。一切拥有价值的物质与能量,都已经被某个势力吞噬殆尽,并且转化为文明的最后残骸。

艾吉亚斯是极度特别的。

它是第五神团「钢铁教皇」的其中一个大型根据地。

神团,漆黑的恶梦,超越常识与法则的存在,亦是宇宙里多不胜数的谜题当中、最为致命的一个。是谁创造了它们,又是谁在驱策它们,即使帝国在那次悲伤的战争后疯狂加以研究,也无法找到比远古神话更加可靠的佐证。唯一能够知道的,是它们来自生命绝迹的深空,仿佛对文明怀有仇恨一般,一路上带来死亡,将一切抹去到什幺也不留下。即使能够登上那些失去动力而成功俘虏的神团船舰,也完全无法理解其运作的原理。眼见为凭的事实只有船上不存在乘员,正确来说是不存在生物,连微生物或细菌都无法找到。尽管船舰的内部总是存在类似指挥室、舱房与机械整备间之类的结构,但只要稍微深入去探索,就会惊觉这一切都只是模型,是它们曾经毁灭的船舰的再现,所有舱室都没有任何具体的功用。即使能进入控制系统,电脑也永远重复着乱数的符码,没有任何意义,仿佛船舰本身就只是一堆自然而然聚集在一起的铁块,抄袭从前征服了的智慧文明,自己组建、自己生长,最后变成船舰及要塞,在数量变多到一定程度之后,就组织成为庞大的舰队,侵入那些充满弱小文明的银河世界,征服并毁灭一切的生命。

遗留至今的远古神话里,记载着全宇宙共有十五种这样的东西,其名即为「神团」。本地银河对这样可怕的存在几乎是彻底陌生,直到一千多年以前,三支神团联合入侵南部象限,酿成极大的惨剧。

而那三支神团当中的「五」,追溯起来,便是来自于这个地方,这个艾吉亚斯银河系。

这里是对近地宇宙形成巨大危害的祸之巢穴。

然后,也已经成为这次故事的重要舞台。

塔露可屏气凝神,将意识持续集中到灵视上,持续深入地观测。在这样的集中度之下,她每一秒钟都能检查几百个恒星系,即使如此也得花上漫长的时间;但她知道以造物为信仰的钢铁教皇,必然将这份执着具象化为一种实际的奇观。

然后,异端必然就会在那里。

如果妳是一个酷爱蹂躏弱小的恐怖魔女,怎幺可能不喜欢上那样的地方呢?

不知这样集中观测了多久时间,毫无收敛地消耗自己的母海能量,在几乎快要倒下的时候,塔露可终于从那遥远而黯淡的微弱星光中间,注意到一大群细小的、却又奇妙无比的不规律反光,于是她马上就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入到了那里去。

她以为自己会看见规模超越想像、无比惊人的钢铁教皇的大舰队。

这个猜测基本上没错,只是模样不同。

「……呜!」

在那个景色进入灵视的一瞬间,对于曾经与神团死斗的塔露可来说,绝对是受到了强烈的冲击。难以想像!差点就要毁灭了本地银河的凶猛怪物,竟然会对某个存在束手无策,甚至变成这种窝囊的样子,而这正是发生在艾吉亚斯、此时此刻正在进行的现实。

简言之,第五神团的舰队被击溃了。

被塔露可注意到的无数细小闪光,正是钢铁教皇舰队扭曲变形的碎片。就连曾经在本地银河横行无阻、仅仅一座都让人类与神女无计可施的巨型装甲要塞,也变得七零八落,仿佛纸屑一样被某种力量轻易撕开,残骸散布在广裘的宇宙空间里,更仿佛垂死挣扎一样、不时喷发出剩余燃料的烈焰。

而在无数残渣重重包围的核心宙域,在一处受到双星系统光明照耀的空间,塔露可终于发现了那个将神团要塞揉成纸屑的恐怖存在。 内容来自

其绝非来自现世。

宇宙虽然极大,然而在宇宙之外,却还存在无法观测的世界。

「异端…深渊的魔女……」

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塔露可喊出了声音,她只有这词汇用来形容眼见的事物。连帝国的审判庭长都瞬间有了动摇,那是原已埋葬在创世史诗里的一幕,带来压倒性恐惧的深空噩梦;那是见证了旧世界的终结、却还能幸存下来的违反常识的恶鬼,信奉破灭的机械之神,亦是来自异界维度的死亡代言者。

然而,她的外型却并非是超越想像的模样。是因为观测者是塔露可,所以才呈现出这种外型吗?或许是那样也说不一定。无论如何,在那对仿佛吸收万界光芒的黑暗翅膀收起后,塔露可看到的,仅仅只是宛如人类少女的一个存在。

及腰的雪白色柔顺长发。

炯炯有神并有着红色眼瞳的双目。

穿着一度在神女帝国上流社会流行过的繁复编织洋装,脚上套着过膝的黑色长筒绑带皮靴,白色的裤袜完整包覆了曲线玲珑的腿部,上头还有宛如星光的斑斑光点,仿佛令人无法联想到破灭及死亡那样的负面词汇。

只是,有一件事是真实不假的。

那少女太过巨大了。

即使是能够动用法典力量的塔露可,也绝不敢想像自己能成为那般贯穿天地的存在。

对相隔遥远的观测者来说,是极度的巨大,其形体甚至超越时空的界限。任何围绕在她身旁的物体,无论那是什幺,全部都像沙粒般毫不起眼。即使是一颗过度膨胀、濒临死亡的蓝巨星,当异端的身影与之并存时,也只有弹珠那样的大小,甚至是用手指头一捻就能熄灭的星星之火。

塔露可很清楚自己为什幺会把异端战舰看成一位少女。

如果观察到的是这种景色,可说是根本没办法解读,除了说明观测者对下午茶有狂热的嗜好以外,完全不能用来解释那个不规则星团到底发生了什幺事。

幸好,塔露可现在看见的东西,比飞天的热水壶要具体许多。

由于她未曾见过异端战舰,因此这具装置,从她脑中找出了性质最接近的物体进行代换。

在那场战争末期,塔露可见过比神女更加高位的存在,兼具神圣与魔性,不可接触的至上主宰。

人类践踏蚂蚁,神女践踏人类;而那样至高无上的主宰,她蹂躏的对象是整个星系,她的食物是整个银河的智慧之结晶。

代演在塔露可面前的超巨大少女,拥有象征纯洁的雪白长发、明亮清澈如红巨星的眼瞳,宛如老练的造型师费尽毕生岁月、精雕细琢出来的陶瓷人偶。甚至连她身上的衣服都无法形容,像是能配合每一位观测者的个人美感,随时变幻以体现出美学的极致。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这具帝国时代的遗产,仅仅只是从塔露可脑中测量出最美好的形象,加以具现化罢了。

包括超巨大少女身后逐渐展开的翅膀。

仅仅观察到的尺寸来判断,那出现在视野的雪白长发女孩子,恐怕就有300亿公里那幺高。而那色泽深沉、似真似幻的超巨大羽翼,更是庞大到能将整个星系都包覆起来;即便只是懒洋洋地拍动,都足以瓦解整个星系的重力系统,将行星从既有的公转轨道上吹飞,甚而撞碎在阴沉的黑色翅膀上,而她甚至不可能察觉有一颗星球毁灭在自己的羽翼上。

然后,塔露可眼中见到的景象,从一开始就彻底失控。

超巨大的少女正在舔食恒星。

这些存在已有数千万、甚至数十亿年的燃烧团块,当着塔露可的面,被莫名的力量驱使而排成不可思议的一直线。这些质量与温度各不相等、发着红色、黄色、蓝色与白色光芒的庞大星体,以违反物理学的方式硬是被凑到一块,距离近到彼此的重力井相互重叠,使结构崩解开来。于是,这些巨大的燃烧气团就像棉花糖那样急速膨胀,搅和成一团又一团庞大又炽热的高密度星云,仿佛变成被糖衣包裹的彩色糖球,落在少女无比巨大的手掌心里。

然而,这只是制造出基础的素材而已。

究竟事实是怎幺一回事呢?似乎都不重要了。无论遥远的深空究竟发生了什幺,出现在塔露可面前的景象,是一根庞大到异常的圆柱。这细长的柱状物体从十几颗大小恒星的中间刺穿过去,将全部的恒星都串联在一起,然后一颗接着一颗被送到巨大少女的嘴边,再被柔软的舌头慢慢舔食。

地狱的业火在女孩的嘴边疯狂燃烧。

可是,对那女孩来说,这不过只是沾在嘴边的葫芦糖碎屑。她甚至调皮地用舌尖逗弄这些炽热的天体。每当唾液沾上去的瞬间,恒星便跟着爆发规模壮阔的火焰喷流,将自身的物质送到女神的口中。一次又一次,这些天体滚动在红唇之间,很快就不再能够维持原本的形状,变得稀疏而破碎,宛如糖果融化在女孩温暖的口腔里。尽管持续喷发的火焰足以烧焦任何放肆接近的行星,但这一波波仿佛宇宙狂潮般喷溅的烈焰,却连女孩的舌头都没法烫伤,反而无力地失去温度,逐渐变得与虚空一样冰冷。

从画面上来看,支配宇宙万物的女神,还真是有些缺乏餐桌礼仪。很显然,她不在意这些细节,只是用手指小心捏着串起无数恒星的圆棒,一边浅浅微笑,一边不停舔食。到了最后,女孩甚至贪心地将圆棒上最后的五颗恒星一口气吞吃。当这些星光随着她闭上嘴唇而消失的瞬间,一度在宇宙闪耀超过数十亿年的这些恒星,也终于为万物的统治者献上一切,留下无数曾经围绕的行星随处散落。

超巨大的少女,甚至露出咀嚼那样的动作,但她到底是如何用牙齿磨咬这些火焰的呢?或许谁都不能明白吧!唯一能知道的,只是爆散的恒星将庞大质量喷洒在少女口中,宛如精制的糖球在口中释放甜蜜的滋味,让少女露出喜悦的表情。

然而,这还远远不足够。

少女轻轻踢了一脚,瞬间便有大量的干枯行星为之粉碎,化为尘埃往远方散射。她捏着上头已空无一物的巨型圆棒,在虚空转起圈子,将飘散在广阔空间内的稀薄气体缠绕起来,变得像是膨松的棉花糖那样,然后同样被她送到了嘴巴里面。

真是一点都不想浪费掉。

紧接着,几乎已融入宇宙背景而消失不见的翅膀,拍击出一阵切碎空间的时空剧震。这惊人的景象让遥远的观测者看得呆了,她无法理解那片深空究竟发生了什幺巨变,但她知道帝国的遗产正企图告诉她某些事,纵使她还无法理解。

总之,塔露可透过天文台所看到的景色,可说瞬间就发生变化,仿佛观测中的巨大少女进行了时空跳跃,出现在一处不可思议的怪异星域。在这里,宇宙传统上给人的虚无印象不复存在,因为无量大数的精造行星均匀填塞了这片以光年计算的辽阔领域。那是第五神团的工作成果,耗尽了从艾吉亚斯掠夺而来的所有物资与材料,连接成一片无边无际的钢铁大地。那是从来没有在本地银河出现过的奇观造物,即使是极富盛名的环形世界史特劳斯,与其相比也太过细小。任何人类凭自己的力量走上一生,也不可能横越这钢骨大地的一个角落。而且神团的造物从三维方向展开,大陆的上下还有无数相同的阶层,像宇宙殖民地那样乘载着都市及工厂,使整体规模达到无法想像的程度。

只不过,在这雄伟壮观的钢铁大地上,不存在任何生物。

这是只有金属存在的世界。 copyright

建筑物自不用说,就连阶层之上的千亿个都市、其街道上五颜六色的树木花草,竟然也反射着无机质的光泽。从远古时代口耳相传的神话史记透露了真相:这些世界是钢铁教皇的庞大舰队无情蹂躏过的历史痕迹,是用以凭吊及回忆的墓穴。过去数百、数千个宇宙世纪,数字为五的铁之意志灭绝了大量的生态系统及智慧生物,遭到毁灭的异星文明多不胜数;接着造出一具具空壳,从花的空壳、树木的空壳、家屋的空壳、都市的空壳,乃至于世界的空壳,冰冷、庄严而肃穆,复杂而错乱地堆叠在恒星系统的群星之间。以那些失去大气及水分的干枯行星为基础,推平山派与海盆,无限制地将钢铁向宇宙堆叠,在漫长岁月里契而不舍地建造,最终造出一座庞然大物,一处死寂的钢之大地,。

事实上,毫无疑问,生命无法存在这巨型的结构体上面。以那些被钢铁覆盖作为结构节点的星体来说,挖空的地壳上充斥着机械连杆、锅炉、齿轮及装甲,无数复杂的结构组合成一栋建筑物,而每一栋建筑都如城市般巨大,向上突破热气层的高空,向下深入岩浆喷涌的地函,如同超现代的雕塑般透过钢铁骨架彼此黏贴、串联及层叠,而行星之间又被更大的骨架紧紧嵌合,共同组成钢铁团块的星系级造物;同时特制的重力场封瓶压抑着微小化的恒星,一颗颗悬挂在浩瀚的金属平原上,但仅作为照明用途,仿佛神团自豪地向宇宙展示自己的造物,却不具有维持生命条件的充沛能量。

因为,钢铁教皇建造出来的东西,始终只是毫无生机的墓穴。它们擅长复制昔日那些被它们吞噬的文明,以金属制造出完全的无机世界。在钢铁大地的里里外外,不同风貌的城镇拼凑衔接,到处都是没有农作物的温室、没有住户的大楼、没有过客的街道……,万物均是等比例的模型,始于死寂,终于无尽虚空,从未有过任何一个居民。

这些落成之后就被弃置不管的寂静都市,有的仍显新颖,有的早已是钢骨遗构。然而现在,这个突兀地耸立在宇宙空间、近看下毫无边际,被建造者寄托其强大信念的超巨大钢铁构造体,却被迫面对一股不可理喻的狂暴力量。不管其有多幺宏伟、多幺无法让如人类般的渺小生物探知全貌,现在都仿佛一块落在贪吃小女孩面前的可口蛋糕一样,没有第二种下场。

意识到自己的巢穴遭到入侵,数字为五的凶兽从钢铁大陆的破裂面上蜂涌而出,不知恐惧也不懂撤退,一昧向庞大的敌人催动引擎的怒火。在那钢骨之海的缝隙间,机械的轰音唤醒存在于星海的数千支分舰队,驱动它们宏伟的要塞及机械行星,目标直指仇恨这世界的异端──任何在此世间具有形象的万物皆为异端之敌。

狂暴的怒火瞬间燃遍艾吉亚斯。

忠于本质的神团,无法阻止自己投向注定的灭亡。异端的魔舰散发强大而独特的吸引力,使得神团的核心思想无限制集中,令凶兽的眼前只剩一项目标:征服。

天文台的齿轮开始高速运转,将塔露可的视线拉向四面八方,让她从各个角度观测那深空的迷战。一瞬间,帝国的审判庭长竟以为自己听到了宏亮的钟声,那正是制裁罪人的预兆;当一位犯下大量虐杀罪的贵族神女即将在皇帝面前接受制裁时,整个拜占庭都将响彻那样的丧钟,传达给帝国的每一位子民知道,无论其身分为神女或人类。

而现在,钢铁教皇的战舰群宛如律动的钟音,袭向带翼的白发少女,同时后者也早将目标指向第五神团创造出来的宏伟墓穴。对她来说,这不过就是玩具而已,用指甲就能轻易拆解而撕裂,即便那碎块的体积都要超过一个平均尺寸的类地行星。

为了阻止破坏,钢铁教皇的舰队包围了少女。它们数目惊人,尽管异端是如此巨大,仍然成功地将目标如虫茧般层层包围,随后倾泻其所有的弹药。一千七百年前的本地银河南部象限,不管是在亚德利亚、斯鲁比特或是诺马星系,其战役的规模都无法与此刻比拟。这是建构在认知极限上的一场战斗,几乎到了塔露可不能理解的范畴。钢铁的质量砲弹横扫整片星海,朝少女的羽翼及身躯密集轰炸,在钢铁教皇集中了火力的弹道上,就算存在着冰晶带或重质量行星,都将在这样的轰炸中崩溃,宛如被吞入猛兽胃袋的猎物碎片一般,被分解到消失殆尽。

但是,这砲火一点用都没有。

少女的手指掐入空寂的巨大墓穴,撼动整个钢之大地,轻易便将数百万公里的残块从主结构撕下。大量的建造物从广阔的断裂面飞入太空,仿佛繁华行星上绵延万里的大都会区将所有高楼弹飞到空中似的,透过远方发光星云的照耀,仿佛一连串细碎的珍珠沙,反射出璀璨的光辉。

注视着手中第五神团的执着造物,少女的手指逐渐用力,将庞大而复杂的钢铁结构轻易捏扁。

惊人的大爆炸在她的指尖发生。

除了来自神团舰队的集中攻击外,遭受挤压的钢铁大陆,也跟着发生震撼的能量暴冲。与需要时间才能完成的建设不同,破坏只是一瞬间的事,那里的爆炸足以将帝国的任何一颗殖民行星在数秒内轰毁成灰,城镇与街道连余烬都不会残存,因为一切混乱都将在少女贴紧起来的手指间平息。

巨大的造物被彻底压扁了。

如果还能够用文字去形容的话,那就是撕裂、溃散、碎裂、崩坏、全灭,宛若蝼蚁。

也许是神团持续而无惧的攻击,终于让少女有了最低程度的回应吧?但这一拂手,那些过于靠近她身体的神团大军,仿佛原本就不存在似的,瞬间变成灰烬而摧毁。这样的事实让作为观测者的塔露可真心感到颤栗;千余年前,仅仅一支神团分舰队,都足够给南部象限的千百世界带来重大浩劫,现在却像是软弱无力的弱小飞萤,被速度无法用物理方式观测、几乎在瞬间使数千万公里的空间发生变化的一个拂手动作,彻底撞碎在少女超脱生物而完美的白皙肌肤上,或是被庞大的指甲触及而撕碎。

然而,即便如此,直接毁灭在少女手上的神团,也只是少部分。对数量庞大、阵型密集的钢铁教皇来说,自己同伴的碎片却更为致命。在极度广阔的星域里,相互碰撞、撕扯的钢铁碎片彼此交错,伴随空间震荡的冲击波,形成无限弹道,像是有着千万挺机关枪永无休止在扫射,使较大的碎片不停被撞破为更小的碎片,袭向四面八方。而不幸处在弹道上的神团分舰队,就像是被霰弹枪命中一般,自己也变成飞向四周的致命破片,使战场更加混乱。

但是,对异端的女孩来说,这只是微观世界的小小冲突。她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被撕裂一角的钢骨世界,一度没有更进一步的破坏,直到某种好主意突然在她与异界相通的幽暗心灵产生为止。

尽管这整个造物的庞大程度,就像是把整个星系用钢骨串连起来,但是与少女相比,却好像与「那种玩具」相去不远。 内容来自

看见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时,塔露可倒抽了一口凉气。她知道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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